“吱呀”一聲，門被徐徐推開。

楚雁秋正跪坐在客廳搭積木，聽到響動，抬起頭來，眨巴著大眼睛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中年婦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秋兒！”葉美良熱切地叫了一聲，見她一副茫然的模樣，又急急補(bǔ)充道：“我是媽媽！”

楚雁秋一時忘了如何反應(yīng)，呆呆地坐著，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秋兒。”葉美良有些心酸，正想上前去，就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傳來。

“爸，媽！”葉美良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叫道。

楚建興板著臉一言不發(fā)，混濁的雙眼直盯著她。

氣氛陷入難言的尷尬之中，連呼吸似乎都沉重了幾分。

張桂蘭打破沉默，問：“你回來了？”

“我回來看看秋兒……”葉美良頓了頓，接著說：“還有你們！”

“秋兒好得很，有什么好看的！”楚建興開口，卻帶著濃濃的火藥味。

葉美良訕訕一笑，又問：“你們倆老身體還好嗎？”

“死不了！”楚建興沒好氣地說：“再活個十年八年沒問題。”

葉美良假裝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溫柔地笑笑，說：“那就好，你們身體健康我們也能放心一點(diǎn)！”

“現(xiàn)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楚建興不耐煩地擺手。

張桂蘭有些于心不忍，偷偷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對葉美良說：“既然來了，中午在家吃飯吧！”

“誒！”葉美良生怕她反悔似的，快速應(yīng)道，又客氣地說：“媽，麻煩你了！”

“多一副筷子的事，沒什么！”張桂蘭搖搖頭，說：“你也很久沒見秋兒了，今天好好陪陪她，她很想你！”

葉美良點(diǎn)點(diǎn)頭，朝楚雁秋招招手，說：“秋兒，到媽媽這里來，媽媽給你買漂亮的裙子了，還有黑色的小皮鞋。”

楚雁秋好似才剛回過神，抬頭看了奶奶一眼，見她點(diǎn)點(diǎn)頭，才叫了一聲“媽媽”，然后撲進(jìn)她的懷里。

葉美良熱淚盈眶，緊緊地抱著她，千言萬語也說不盡她對女兒的思念。

午餐比平時豐盛了一些，正中間擺放著一盤紅燒肉，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楚雁秋垂涎三尺，簡直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

“秋兒，多吃點(diǎn)！”葉美良見狀，夾了幾塊肉放在她的碗里。

楚雁秋緊緊挨著母親，左手拉著她的衣角，仿佛害怕她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媽媽在這里陪你，先吃飯吧！”葉美良鼻子微酸，差點(diǎn)落下淚來。

楚雁秋聞言，這才松開手，大快朵頤起來。

“秋兒，吃點(diǎn)青菜。”葉美良夾了一筷子胡蘿卜放在她的碗里。

楚雁秋嘟著油膩的嘴唇說：“我不喜歡吃胡蘿卜。”

“不可以挑食，葷素搭配才能長高。”葉美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如果你光吃肉，到時候會變成小胖豬哦！”

楚雁秋有些遲疑地看了碗里一眼，糾結(jié)了好一會還是搖頭：“我不想吃。”

“胡蘿卜里面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吃了……”葉美良循循善誘，想要和她講道理。

“好了！”一道嚴(yán)厲的聲音打斷了她：“孩子不想吃就不要吃了，逼她做什么！”

葉美良手里的筷子頓了一下，接著說：“爸，孩子這么小，不可以挑食，要不然會營養(yǎng)不良。”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帶孩子！”楚建興臉色陰沉地說：“秋兒在我們這里，我可沒有虧待過她一分一毫。”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孩子還小，不要讓她養(yǎng)成挑食的毛病，這樣……”葉美良見他誤會，急忙解釋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明白了當(dāng)?shù)馗嬖V你，那件事沒得商量。”楚建興重重地將筷子放下，起身離開。

楚雁秋有些害怕地瑟縮了一下身子，她知道爺爺生氣是因?yàn)樗伤⒉幻靼谞敔敒槭裁瓷鷼猓Ｖ鴿皲蹁醯捻涌聪蚰赣H。

葉美良摸摸她的頭，慈愛地說：“吃飯吧！”

“爺爺為什么生氣？”楚雁秋小心翼翼地問。

“爺爺沒有生氣，爺爺只是吃飽飯了。”葉美良回答。

“哦！”楚雁秋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低頭繼續(xù)往嘴里扒飯。

葉美良也不再說話，只是時不時往她碗里夾菜。

張桂蘭也有些不是滋味，吃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筷子。

午飯過后，楚雁秋纏著母親給她講故事，她常聽桂少亭向她炫耀，現(xiàn)在她終于也如愿以償了，她躺在母親的腿上，聽她娓娓道來：“從前，有只鴨媽媽生了很多蛋……”

“媽媽，為什么丑小鴨可以變成天鵝？”楚雁秋不解地問。

“因?yàn)槌笮▲営龅嚼щy沒有放棄，而是勇敢地朝著夢想前進(jìn)。”葉美良的手輕輕地拍著她，說：“秋兒，你要學(xué)習(xí)丑小鴨的精神，就算經(jīng)歷千辛萬苦，也不要放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成功的。”

“那我以后可以變得像白天鵝一樣漂亮嗎？”楚雁秋歪著頭問。

“當(dāng)然可以！”葉美良回答，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年幼的她，對此深信不疑，可是后來她才明白，丑小鴨之所以能變成天鵝，不是因?yàn)樗Γ且驗(yàn)樗旧砭褪翘禊Z。

“秋兒，媽媽有事要去找爺爺奶奶，你乖乖在這里看書好不好？”葉美良問。

楚雁秋沒有回答，小手卻緊緊地揪著她的衣角。

葉美良從袋子里掏出一個小盒子說：“這是媽媽給你買的巧克力，你拿去分給你的好朋友吃。”

“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嗎？”楚雁秋問。

“嗯！”葉美良壓下心頭的酸澀，說：“媽媽陪你吃完晚飯再走！”

楚雁秋甜甜地笑了起來，抓起巧克力就沖出了家門。

葉美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一會兒走出房間。

“桂少亭，桂少亭……”楚雁秋放聲大喊。

一張帶著慍怒的臉出現(xiàn)在窗口，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鉆出來一個小男孩，高興地朝她揮著小手。

“桂少亭，快出來，我給你帶好吃的了。”楚雁秋高興地說。

“好！”桂少亭應(yīng)道，利索地爬下凳子，邁著小短腿向門口跑去。

不遠(yuǎn)處有一棵榕樹，郁郁蔥蔥，仿佛一把張開的大傘，兩人牽著手來到樹蔭底下坐好。

“秋兒，這是什么？”桂少亭好奇地問。

楚雁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說：“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巧克力。”

“巧克力？”桂少亭覺得有些新奇。

“嗯！”楚雁秋如小雞啄食般不停點(diǎn)頭，語帶炫耀地說：“我媽媽特地給我買的，你以前也沒有吃過吧？”

黑色的巧克力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桂少亭咽咽口水，伸著白胖的手指問：“我可以吃一個嗎？”

“當(dāng)然可以了。”楚雁秋說，大方地將盒子遞到他面前。

桂少亭將手在身上擦了擦，才伸手捏起一塊，仔細(xì)打量了一眼，才放進(jìn)嘴里，不一會兒，卻皺起眉頭。

“你這是什么怪樣子？”楚雁秋不滿地嘟唇，也拿起一塊巧克力放進(jìn)嘴里，苦澀的味道充滿口腔，她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呸了兩下，撅著嘴說：“怎么這么苦啊！”

桂少亭的喉嚨滾動了兩下，才勉強(qiáng)吞咽下去，又急急忙忙地喝了幾口水，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問：“秋兒，這是不是壞了啊？”

“才沒有，你亂講。”楚雁秋惱怒起來：“媽媽給我買的東西才不會是壞了呢？”

“那怎么這么難吃？”桂少亭十分疑惑。

“巧克力就是這樣的。”楚雁秋絞盡腦汁，也沒有想明白，只好這樣說服他。

“哦。”桂少亭有些悶悶的，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不高興了，可是又不敢問她。

“哼！”楚雁秋重重地哼了一聲，邁著大步跑走了。

桂少亭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他才拍拍手站起來，往家的方向走去。

地上只余下一攤?cè)诨那煽肆Γ陉柟庀路瓷渲饷ⅰ?/p>

楚雁秋才剛踏進(jìn)家門，隱隱地就聽見奶奶房間里傳出氣急敗壞的聲音，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挪到放門口，剛要側(cè)耳細(xì)聽，突然，門刷地一下被拉開，她一個不穩(wěn)，摔了過去。

楚建興氣呼呼地擦肩而過，似乎沒有注意到摔倒在地的小人兒。

“秋兒，你沒事吧？”葉美良忙奔了過來將她扶起來，關(guān)心地問。

楚雁秋揉揉自己發(fā)青的膝蓋，癟著小嘴，但忍著沒有哭出來。

“我看看！”葉美良將她的小手拉下來，伸手按按傷口，說：“幸虧沒有流血，怎么這么不小心呢！”

“媽媽，你和爺爺為什么吵架啊？”楚雁秋問，臉上滿是惶恐不安。

“我們沒有吵架。”葉美良笑著說。

“那爺爺為什么那么大聲？”楚雁秋不解。

“爺爺年紀(jì)大了，所以講話會大聲一點(diǎn)。”葉美良解釋道。

楚雁秋仰頭看了母親一眼，沒有糾結(jié)這個話題，而是拉著她的手問：“媽媽，你晚上可以留下來陪我睡覺嗎？”

葉美良摸摸她的頭，有些為難地說：“媽媽晚上還有事，等下次媽媽來了再陪你睡覺好不好？”

“可是……”楚雁秋的手緊了緊，說：“我想讓媽媽陪我睡覺。”

“秋兒乖，等媽媽下次回來就陪你好不好？”葉美良忍著心酸說道。

楚雁秋一言不發(fā)，但誰都能看出來她的不情愿。

“秋兒，晚上奶奶陪你睡。”張桂蘭開口解圍。

“不要！”楚雁秋說，淚水從眼眶溢了出來。

“秋兒，你要乖，要聽媽媽和奶奶的話，知道嗎？”葉美良蹲下來，平視著她說。

“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楚雁秋哽咽著問。

“傻孩子，媽媽怎么會不要你呢！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愛你。”葉美良伸手擦拭她的淚水。

“那你為什么不像桂少亭的媽媽一樣，天天陪著我，他的媽媽每天都給他講故事，我都沒有！”楚雁秋哭得越發(fā)大聲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落。

“媽媽太忙了，所以才拜托爺爺奶奶照顧你，我們都很愛你。”葉美良解釋道。

“可是……”楚雁秋抽噎著說：“我想要媽媽陪。”

“秋兒，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有照顧好你，我不是一個好媽媽！”葉美良將她摟進(jìn)懷里，眼圈也跟著紅了。

“媽媽不哭！”楚雁秋有些慌了，從她的懷里掙脫出來，手忙腳亂地給她擦拭淚水，哭著說：“秋兒會乖乖的，秋兒會聽話，媽媽不要哭。”

葉美良泣不成聲，只緊緊地抱著她，灼熱的淚水流進(jìn)她的脖子里。

張桂蘭見此，將楚雁秋拉過來，溫和地說：“秋兒，你乖乖的，聽媽媽的話，等她以后不忙了，還會再來看你的。”

楚雁秋忙不迭地點(diǎn)頭：“秋兒會聽話的，秋兒不要媽媽陪了。”

“你就別哭了，嚇到孩子了。”張桂蘭嘆了口氣，接著說：“當(dāng)初，你們就應(yīng)該想到這種結(jié)果的，哭有什么用，能解決什么問題？”

“我……”葉美良止住哭泣，低聲說：“我就是心里難受，覺得對不起秋兒。”

“對不起是肯定的。”張桂蘭說：“以后有空多回來看看她吧！你不知道，一到傍晚，她就拿著小板凳坐在門口，她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是在等你們出現(xiàn)，這孩子，讓人心疼哪！”

“我知道了！”葉美良點(diǎn)頭，她又何嘗不想日日夜夜陪伴在自己女兒身邊，只是有許多的身不由己。

“作孽啊！”張桂蘭重重地嘆了口氣。

葉美良陪著楚雁秋吃過晚飯，哄她睡著之后，在她臉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這才起身離去。

村口的路燈在夏風(fēng)里搖曳，拖出一個長長的、寂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