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和唐姝媛初中是同班同學，升了高中后同校不同班。

高一那年的暑假，宋辰向唐姝媛表白。兩人早就互相喜歡，便也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其實要說起來，顧云止認識宋辰比唐姝媛還要早。他們住在同一個市中心的別墅區，小時候便在一起玩。顧云止的外公外婆家是在長亭山的一座莊園，唐姝媛一般住在那。很少往姐姐家跑，便也沒見過宋辰。

三人差不多是同齡，高中也都在一個學校。顧云止還是因為有一次在學校偶遇兩人一起吃飯，才知道自己的小姨和好兄弟在一起了。

宋辰總是笑著叫他大外甥，搞得顧云止一度很郁悶。

那時候，三人都是活潑開朗的性子，經常在一塊玩。宋辰和顧云止打球，唐姝媛就在一旁給他們當觀眾，中間休息給他們遞毛巾送水。周末的時候，唐姝媛也不回長亭山了，就住在姐姐家，靠顧云止打掩護偷偷出去見宋辰。

那是唐姝媛和顧云止關系最親近的兩年。

高三上學期的時候，唐姝媛和宋辰爆發了在一起以來最大的一場矛盾。

兩人無論是外貌、家世還是學習成績，在整個高中都是佼佼者，因此也少不得被其他人惦記。不過兩人平日里形影不離的，一般人也沒機會去摻上一腳。

矛盾的起因呢，就是在唐姝媛某一日去宋辰他們班找他的時候，發現他正在給一個女同學講題。

那個女生挨宋辰挨的很近，眼睛不時瞄一下他，明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宋辰卻絲毫沒有察覺，只悉心地給她講解題目。

唐姝媛站在教室門口，揚聲喊他：“宋辰！”

宋辰抬起頭來看看她，揮了揮手，“等我講完題。”

唐姝媛都要氣死了，又重重拍了兩下門，“你再不出來我就走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下節課去你們班找你。”宋辰說。

唐姝媛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下一節課間，宋辰去找她的時候，唐姝媛正和同班的一個男生談笑風生，宋辰喊了她幾次她才轉過頭來。

“你之前找我什么事？”宋辰臉色有點不太好。

“沒什么事，就路過順便看一下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嗎？”唐姝媛冷冷地問。

“我以為你找我有事才過來的。”

“哦，那沒什么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說完，唐姝媛轉身就要回教室。

宋辰趕忙拉住她，“周六我們去爬山吧。”

“我已經和同學約好去南湖游船了，沒時間。”

“和男生還是女生？”

“男生啊，怎么了？”唐姝媛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宋辰皺了皺眉，“不準去。”

“關你什么事？我和同學出去玩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唐姝媛語氣沖起來。

“我是你男朋友，你不陪我，卻和別的男生約會？”宋辰抓著她的胳膊，“我叫你不許去，聽到了嗎？！”

“我偏要去，你管不著。”唐姝媛甩開他的胳膊，“你別待在這了，打擾我們班的同學學習。快走吧，我不想跟你說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進了教室，把教室門砰地一聲關上。

靠在走廊上的同學都靜默地看著，彼此用眼神交流。

宋辰無法，氣得回了自己教室。

周六，唐姝媛如約和那個男生去游湖了。

那天原本天氣很好，她還清楚地記得。

男生提議劃小船，說是比較有意思，唐姝媛同意了。兩人乘著一葉小木舟，向湖中心劃去。

劃了十來米遠，唐姝媛聽到岸上有人在叫她。回過頭去，發現是宋辰。她別過臉，懶得搭理。

那個男生也看到宋辰了，他望望唐姝媛的臉，沒說話。

又劃了一會兒，離岸越來越遠了，唐姝媛忍不住轉過頭去，看看宋辰還在那里沒有。結果發現宋辰自己租了一艘船，正朝她這邊趕來。

唐姝媛看宋辰緊追不舍的樣子，心里沒那么氣了，但還是對那個男生說：“劃快點，甩開他。”

那個男生聽她這么說，也有些較勁，鼓足了力氣掄船槳。

岸邊租船的人看到，遠遠地拿著擴音器對他們大喊：“不要往湖中心去，回來。”

那個男生不理，仍然使勁劃著。

看他們不聽，岸上的人也急了。“湖中央有急流，不能去！”

“快停下。”唐姝媛對男生說。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湖中央有一個漩渦，平時很少有船去。大多數人都是來散心，隨便劃劃。租船的人便也懶得叮囑，想著兩個學生沒那個本事劃過去。卻沒想到那個男生是個劃船的好手，還被激發了斗志，偏偏就劃到了湖中央的那個漩渦處。

小船開始隨著水流慢慢旋轉，那個男生嚇得站起來，想喊岸上的人幫忙。

唐姝媛趕忙拉住他，“坐下！”

遠處，宋辰仍劃著船往這邊來。

“別過來了，有急流！”唐姝媛對他喊，“叫人來幫我們！”

“來不及！”宋辰不聽她的，用力往前劃。“你們等會到我船上來！”

那個男生嚇到了，用力往外劃，卻越劃越不得要領。慌亂之中，小船失去平衡，撲通一聲整個翻了過去。

唐姝媛眼看著綠色的湖水冒出滾滾的氣泡，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落水了。她拼盡全力往水面游去，但始終不得要領。好不容易掙扎著到了水面，毫無章法地一個勁亂撲騰，很快便沒了力氣。

宋辰眼看來不及了，踩著船頭向前一躍扎進水里，朝唐姝媛游過去。

那個男生游到小船邊，試圖往上爬。可船底全是青苔，膩膩滑滑的，根本扒不住。他用手摳著船沿，借力休息，聲嘶力竭地喊著救命。

唐姝媛半張臉都在水里，兩只胳膊還堅持在水面拍打。宋辰游到她旁邊，抓住她的胳膊。唐姝媛一感覺到有人靠近，便死死地箍住來人。

宋辰被她扣著脖子有點喘不過氣，想去敲她的后腦勺，可唐姝媛已經失去理智了，整個人一邊掙扎一邊死死地勒緊宋辰不放。

宋辰拽著她朝小船游過去，那個男生朝他們大喊：“過來救我，還有我！”

宋辰不理他，一口氣把唐姝媛送回自己的小船上后，看了看遠處來救援的船只，歇了兩口氣又往回游。

“宋辰——咳咳——別過去。”唐姝媛一邊咳水一邊啞著嗓子對他喊。

宋辰向漩渦筆直地沖過去，沖到邊上停下，“你用力往我這邊游過來！”他對那個男生喊。

男生正扒著小船隨著水流緩慢轉動。“我怕。”他都快哭出來了。

“沒事，你用力蹬一下那個船，朝我這邊過來一點，我絕對會抓住你帶你游出去！”宋辰抹了把臉上的水。

那個男生聽他的話用力蹬了一下小船，拼盡全力朝漩渦外圍劃。

宋辰也向前游了幾米，一抓住那個男生就急忙掉頭。男生也像唐姝媛一樣箍著他，宋辰連嗆幾口水。

這一回他實在沒什么力氣了，游了兩下脫了力，他啞著嗓子對那個男生說：“放——手——咳咳”

男生也慌了，眼看著又要被漩渦拖著轉。他突然撒開宋辰，用力蹬了一下他的前胸，猛地朝漩渦外沖去。

唐姝媛在船上看到這一幕，心涼了半截。

宋辰掙扎幾下，完全沒有了力氣。之前一通折騰導致肺里和肚子里都進了些水，口鼻也堵著，他感覺自己有點缺氧，眼睛也看不清，整個世界都是飄飄忽忽的。雙腳完全使不上力，不由控制地往下沉。

唐姝媛拿起船槳朝漩渦劃過去，那個男生游過來一把抓住船沿。“你瘋了嗎？你救不了他！”

唐姝媛拿船槳打他，“滾開！”

那個男生一把抓住船槳，翻身上了船，和唐姝媛爭奪。

“你放手！再不去救他他就要死了！”唐姝媛凄厲地叫著。

宋辰口腔鼻子里都是水，眼睛也睜不開，整個世界的光好像都在離他遠去。他真的掙扎不動了，放松身體隨著柔軟的水流向下——向下——

“你過去我們都得死！”那個男生牢牢地抓住船槳，不讓唐姝媛拿走。

唐姝媛松開船槳，用手在水里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劃，卻怎么也劃不動。她一邊劃一邊眼淚止不住地流，遠處的宋辰已經看不見了。

唐姝媛雙目失神地看著碧綠而幽深的湖水，有一種想跳下去的沖動。

太陽藏進了云層之中，整個天地暗了暗，湖水也仿佛冷了幾個度。

救援的人趕來了，唐姝媛的目光從遠處的水面移開，顯得有些茫然。

她和那個男生被帶到一艘大點的船上，另外幾艘船去漩渦那里救援宋辰。

他們被送上了岸，那個男生被家里帶走了，唐姝媛披著毯子坐在岸邊等，眼神空洞地望著漩渦的方向。

中途又去了一隊專業的打撈人員，兩個小時后，全部返了航。

唐姝媛的父母、姐姐姐夫全部趕了過來，顧云止也來了。他們站在唐姝媛旁邊，一邊安撫她一邊陪她等消息。

打撈人員帶回了宋辰，不過，是一具尸體。

唐姝媛全身發冷，什么話都說不出。她雙腿打顫，想站起來卻跌落在椅子上。

宋辰的父母抱著宋辰的尸體在哭，周圍的人群吵吵嚷嚷。唐姝媛感覺自己什么都聽不見，只有一片嗡鳴聲。

姐姐姐夫把唐姝媛抱起來送到車上去，叫顧云止陪著她，他們還要去處理接下來的事。

唐姝媛至今都忘不了顧云止坐在車上時看著她的眼神，極盡的漠然與冰冷，像寒冬浸入骨髓的雪水，冰冷至四肢百骸。

唐姝媛裹著被子，貼著懷中人溫暖的軀體，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童依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背。她漸漸平靜下來，長長地呼吸著被窩里溫暖的空氣，那種浸入骨髓的冰冷才得以緩解。

每個人在少年時代可能都會留下一些在未來漫長人生中難以言說的過往，但是每個過往的厚重程度卻是千差萬別。

童依回想一下從自己有記憶起的童年至今，確實是安穩平順。雖偶有坎坷，結果卻也都能釋懷。即使是對周亦和充滿遺憾的三年暗戀，她也沒覺得是一件有多值得悲傷的事。畢竟對于大部分人而言，愛而不得不過是世間常態。

從來沒有得到過便也罷了，可是曾經那么相愛的人，那么鮮活的生命，就這么在眼前消散逝去。這種永失摯愛的痛苦，沒經歷過的人恐怕難以想象。

童依覺得自己無法感同身受，所有安慰的語言也都顯得蒼白無力。

唐姝媛在她懷里哭累了，安靜地睡過去。童依抱著她，覺得懷中的這個女孩子那么脆弱易碎，生命也一樣。

人世間的事瞬息萬變，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本以為會永遠陪在身邊的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還是珍惜眼前人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