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是最大的惡。”

衡萊和尚面色平靜，他本來兇惡的橫刀肉臉，因為這一句話以后變得仿佛有著光芒，他的眼睛很深邃，使我平靜下心里的波瀾。

“尋，別聽他的。嘰嘰嘰嘰，知道嗎？”

溫暖在我身后扯著我的衣裳，她很害怕，但是也空出來一點心思曉得關心我。只是這個時候，我沒有意識到溫暖對我的稱號變簡短了許多，有種說不清的溫暖在其中。

“我知道，你說的很對。”

我回應溫暖的胡言亂語，反正我是聽懂了的。衡萊和尚依舊假模假樣微笑著，不過他眼眸中剎那的驚愕被我捕捉到，所以我意識到這是機會。

我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這是誓言必須遵守：“溫暖，嘰嘰嘰，這個法子不錯。”

衡萊和尚：“？？？っ?Д?)っ”

溫暖問我打不打得過這個衡萊，我瞧著他兇神惡煞的，我又不記得自己做神仙時候所擅長的妙術仙法，當然是多半……我和衡萊倘若交手十招，除了第一下，其余九下我哼都不哼的那種。

所以溫暖就說，我們便虛與委蛇吧！

我便開口問道：“和尚，不知道你哪里來的說法，神仙是最大的惡？”

衡萊雙手合十，低眉順眼，道了聲法號：“佛！”

接著，又開始娓娓道來：“不知道施主，可否知道神仙之所以得道飛升，到底是做了什么樣的功德，讓上天垂憐，賜予神格？……實則，神仙犯下惡而成就神格。越是罪惡滔天，神格越是強大，上天賜予的不是垂憐，而是殺人的刀。”

這是個新奇的說法。實際上，我聽見的每個說法都是新奇的，因為我一無所有，只有吸收接納的份，所以這“新奇”不能成為使我信服的理由。

世上神仙大多有罪，沐浴眾生的執念怨恨成就神格。

仙界一瞬間，凡界三千年。

衡萊說，成就神格需要渡過萬萬劫，體會五道滄桑萬萬回，拋棄所有的過去的一切。得道飛升不過是帶上面具的虛偽，拋棄在凡界的所有親朋好友，讓親友忍受喪友背叛之痛、父母忍受逆子不孝之痛、妻兒忍受大愛殺心之痛……如此萬萬回，就可以得道飛升。

所以，神仙是三界中擁有最鮮美俊俏皮囊的，最骯臟污穢之流。

而且即便成神，也不會想著造福蒼生，而是在忙著勾心斗角而殺人。

仙界和陰司界每次的奪帝之爭，三界血流漂櫓，無數星系隕滅、無數文明墜落。陰司界的忘川河中，數不清的生魂、亡魂，被拘留其中，因為執念太重跨不過奈何橋，永世都得不到超生。

衡萊說：“神仙是世上最大的惡，凡人要做神仙，需要渡劫萬萬次。尚還是凡人的神，身邊的凡人也跟隨卷入神仙的劫難，這被稱之為凡道劫。破劫時，拋妻棄子、背信棄義、太上忘情，拋棄凡道所有，只為成就神格尊位……這樣的劫難萬萬次，仙界的每個神，都是萬萬次的惡人輪回轉世。”

衡萊說：“尚還不詳細提說，那血戮三界的帝尊之爭，那屬于凡人的億億劫。”

我聽得云里霧里，沒辦法分辨衡萊的一面之詞。

他說得有些道理，為了自己得道飛升的私欲，拋棄親朋好友萬萬回，這樣成神的確是世上最大的惡。只是隱隱約約仍然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自私可以成神，仙界是充斥著罪惡的神仙的地方，那為何還有仙界？

壞的東西，難道不會被時間毀滅？

我想不明白，我只想過了輪回就行。我其實心中還是有些想法的，聽了衡萊的話，我希望下輩子我身邊沒有想要做神仙的家伙……甚至于，我對于自己從前是個神仙產生了愧疚，我在凡界的時候，辜負的那些凡人，至今還在忘川河里面等著我嗎？

我踏過奈何橋的時候，他們也在盼望著我、凝望著我、詛咒著我……懷抱著復雜的情感，惡毒咒罵著我居然還有輪回的機會嗎？

下輩子，我不想做神仙了。

我學著衡萊的手勢，垂首合十說了聲：“佛。”

我看著衡萊，當務之急還是度過輪回，這些事情下輩子能否記得都是兩說，于是我抿著眉問道：“大和尚，我們理解了為什么會站在竹橋上，可是如何度過竹橋進入輪回？這件事情，大和尚你還沒說。”

“和尚就是和尚，施主為什么會加個‘大’字？”

衡萊笑著問我，但是我對他丑陋的笑容并不感冒，倘若不是他眼眸中有光，我早早便嘔吐了。

“隨口就加上去了，多的我也說不出來，你回答問題便行……而且，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既然在輪回之境，為何還知道這么多事情？”

我有些疑惑。

按理說，不喝孟婆湯，不忘過往，不入輪回。但是衡萊和尚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什么帝尊之爭，這在神仙當中都算是隱秘吧？他一個不肯度過輪回的亡魂，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著衡萊，身子向后退了退，靠近了溫暖一些。

“這些是佛告訴我的。”

衡萊笑著說：“貧僧在輪回之境修禪，在竹橋上學道。世上眾生說的話都瞞不過佛的耳朵，而眾生的耳朵也無法屏蔽佛說的佛法、真言。即便我身在此處，也聽見了佛在說話，佛告訴我要停留在竹橋普度后來的惡，彌補我從前的惡，從現在開始受苦受難的行為。”

“能不能說些我能聽得懂的？簡單明了？”

衡萊笑著，目中思量組織著語言。

衡萊說我們既然站在了竹橋上，那么多半是轉世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然后通過受苦受難來彌補前世的罪孽惡行。三界自有規則，通過補救以后善惡兩清，再次輪回便入人道……而佛告訴衡萊和尚的，是在竹橋上就開始彌補從前的惡行，在竹橋上結善果，這樣熄滅靈魂中的紅蓮業火以后，便可以輪回人道。

“我有些明白了，提前補救，善惡兩清。”

我轉頭看著身后抱著阿夢的溫暖，看見她在白燈籠陰森的燭火下，那張委屈可憐的容顏，我著實不忍心下輩子溫暖會成為畜生、惡鬼、地獄，隨便其中低賤生物的一種。

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個人，那張臉上，我絕對不允許會出現污穢的東西。

我意志因此而堅定，轉過頭看向衡萊和尚：“衡萊，告訴我，怎么樣能消減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