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蘇錦自上回瑯琳鋪后,就對出門失去了興趣。平日里她就喜歡待在自己院子里,少有的幾次出門也大多是鄭相怡相邀。
畢竟蘇府是她的家,她又是重生過一回的人,自然是對這兒充滿感情。
夏日天氣炎熱,她更是窩在屋子里不想出門。冰塊是早早就備好的,襯得整個屋子分外涼爽,與外界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自從瑯琳鋪后,蘇錦便再未見過東方漣母女三人,每回用膳時只有她與蘇谷,看上去有些蕭條。而二人對此卻是毫不在意,似乎那三人不在,便還舒坦些。
人家大家閨秀雖說不至于整日在外拋頭露面,至少還是會有逛街的心思,或與好友姐妹一同游玩。到了蘇錦這兒卻是變了樣,鄭相怡已經不止一次相邀,或是各府又有什么喜事,送了帖子來蘇府,然她這回像是鐵了心的要宅在府中,多方推辭都說身體不適,不宜出門。
鄭相怡是眼見著她病好了的,對此也是哭笑不得。
“你這么一而再地推辭,不知道的也就算了,我還能不清楚?你啊你,怎么越發地憊懶了。”
蘇錦坐在書案前描著花紋,聞此只是微微一笑:“外邊也沒什么好玩的,就除了那巷口的糖葫蘆還有的一嘗,可惜啊……姐姐又不能陪我去吃。”
這自然只是用來打趣的借口,只是說起那糖葫蘆,便又想到了七夕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讓蘇錦有一瞬間的失神。
鄭相怡早已習慣了她的打趣,只好無奈道:“若是別的也就罷了,三日后是長公主的壽宴,畢竟是我未來夫家,你可得陪著我一塊兒去。”
蘇錦微微挑眉,前世記憶中是有這么一出壽宴,似乎并無什么波瀾?
“你可別再懶了這身骨頭,出去透透氣也好呀。”鄭相怡瞧見了蘇錦的觸動,又再次勸道。
想來也是,長公主待人親和,又是皇家貴女,若是自己還要推諉,面子上卻是有些過不去了。
思及此,蘇錦也就點了點頭。
鄭相怡笑得眉眼彎彎:“聽說長公主宴請了許多世家公子,若是錦兒有相中的,也可與我說說,我幫你看看。”
蘇錦描畫的筆微微一頓,她垂下眼睫,語氣淡淡:“那想來也是不用費心了,我這悍女的名聲傳出去了,嫁不嫁……無所謂了。”
鄭相怡見她這副神態,還以為是刺中了她的心事,在心里將自己狠狠唾罵了一頓,只覺得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然而面上卻也只能勸慰:“錦兒不必想那么多,說到底,那些非議也不過是無稽之談,都不敢搬到臺面上來。你有蘇太傅,還有鄭家,根本就不用愁婚嫁的事。”
蘇錦方才的那句話完全是真心實意,只是想到了蘇茉,便覺得心中有些不快,連帶著語氣也冷了。而看到鄭相怡一臉愧疚,便知是她誤會了什么。
“姐姐……不用如此費心,我真的不急。”蘇錦有些哭笑不得,萬一鄭相怡真當她煩惱嫁不出去的事情,與鄭家聯合起來選個人將她嫁了,那可就不好了。
而顯然鄭相怡正有此想法,蹙著眉頭一邊思索一邊道:“即使不急,我回去也會與娘親還有奶奶好好商議一番,斷然不會委屈了你。”
聽著這話,蘇錦的笑容隱隱有崩裂的趨勢。
不得不說,鄭家真的對她的終身大事看得很重,只是照這個趨勢來看,指不定最后給他配的又是一個傅流清?
想到這兒,蘇錦也敷衍不下去了。她神色一正,對著鄭相怡說:“姐姐,你們可得答應我,我若是要嫁人,夫君必定得是我自己找的,可別讓舅母與姥姥再費心了。”
不選夫君,也就不會嫁人。
鄭相怡的思緒被她這么一打斷便就亂了,她比蘇錦略矮半個頭,這樣呆呆地望著蘇錦,難得地露出幾分可愛的模樣。
自己找夫君?
也是,錦兒的良人,當然得是錦兒喜歡的,總比之前說的“不嫁了”要好上許多。
想到這兒,鄭相怡也就釋懷了,悄悄松了一口氣。
回去得告訴娘親和姥姥,別再找些什么青年才俊了,還是看錦兒自己相中的人家吧……
………………………
蘇茉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身子才漸漸好了一些。
那日她遭東方漣掌摑,甚至被甩至墻角,當時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好一會兒才漸漸安靜下來。東方漣走后,她的丫鬟青禾又為她找了一次大夫,她這幾日臥病在床的最主要的原因,卻還是因為東方漣的那頓毒打。
呵,說來也是頗為諷刺。
青禾是蘇府最新進的丫鬟,剛巧被分到了蘇茉這兒。蘇茉的貼身丫鬟因為得罪了東方漣,被趕去了廚房做了粗使丫頭,青禾便也就頂上了。上回在瑯琳鋪,就是她第一個前去扶起蘇茉的。
這幾日溫度似有下降,外邊刮著微微的風。蘇茉起身來到窗前,看著外邊嘰嘰喳喳的鳥兒發呆。
青禾正巧端著午膳進門,見此連忙走了過來:“小姐大病初愈,實在是不宜見風。”
“有什么能不能的,”蘇茉面色蒼白,一點表情也沒有,卻是帶著幾分嬌弱的美感,“都這么久了,還不見風的話,我怕是要瘋掉了。”
青禾聞此也不敢再說什么,默默地退下了,而后尋來一件披風為蘇茉披上,蘇茉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既然如此,青禾也就自覺地站在了蘇茉身旁,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咕咕——”
窗外傳來鳥類撲扇著翅膀的聲音,而后一只鴿子停在了窗前。那鴿子頗為機靈,扇了扇翅膀,搖頭晃腦,似是在提醒什么。
青禾站在一旁,都可以感受到蘇茉因著這鴿子而迅速變化的情緒。只見她蒼白的臉上沾上一抹笑意,這抹笑意讓她整個人發生了變化。少了些許蕭條的凌厲,多了幾分煥發的精神。
蘇茉從鴿子腳上取下一個圓環,又從那圓環中將小小的信紙取出,迫不及待地展開了。
青禾不知這鴿子是誰的,但看見蘇茉的笑容,便也覺得心中有些許欣慰。
然后她看見蘇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也不知是瞧見了什么,只見她迅速跑進了屋里:“青禾,快快快,為我更衣,隨我出門一趟。”
這是……要出門?
青禾擔憂地皺起了眉頭:“小姐,你的傷才好不就,現在出門……合適嗎?”
“哪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蘇茉言語中帶著些許不耐,“快過來,看我是穿這件衣服好看,還是……還是這一件?”
罷了罷了,小姐開心就好。
青禾輕輕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服侍蘇茉。
選了漂亮衣裳,盤好了發髻,又描了眉,涂了胭脂腮紅,蘇茉原來病懨懨的樣子就完全不見了,鏡中的少女面若桃花,顧盼生輝,嬌俏可人,好不惹人憐愛。
青禾在心中有些納悶,怎么看,都覺得蘇茉這副刻意的打扮,是為了出去見人,只是……是要出去見什么人?
她也不過十七八歲,還不明白此時蘇茉的狀態叫“少女懷春”,只覺得蘇茉對要見的那人似乎格外重視。
既然是貼身丫鬟,蘇茉出門自然也是帶著她的。馬車徐徐行過街道,在一處偏僻的巷口,蘇茉突然喊停,將青禾拋下,上了另一輛馬車。
青禾擔心得不得了,可是蘇茉心意已決,就是不帶上她一起,臨走時還特意警告了她不準說出去。
青禾心中瑟瑟,卻也不敢違背蘇茉的話,只能眼巴巴看著那輛馬車愈行俞遠……
馬蹄聲噠噠,蘇茉的心也隨著這馬蹄聲跳動。她掀開馬車上的布簾悄悄地往外瞧,眼見著這馬車所到之處越來越偏僻,她心中也越來越忐忑。
忐忑的不是馬車的走向,卻是即將要面對的那人。
終于,馬車停下了。
“蘇姑娘,下來吧。”
蘇茉緊抓著裙子的手逐漸松開,她深吸一口氣,掀開了車簾。
面前是一片大湖,湖水平靜無波,在陽光的照耀下賦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顯得格外神圣。
而在那湖中央矗立著一座六角亭,亭角飛揚,不算氣派,卻也頗有格調。
亭中人一襲白衣,墨發飛揚,正垂眸撫弄著古琴。
陌上人如玉。
此時的蘇茉腦海中只能想到這句話,眼前的景色太過美好,讓她忍不住怔愣出神。
古琴聲漸起,琴音悠揚清脆,帶著綿綿不絕的情意,讓蘇錦的心愈跳愈快。
琴音裊裊,不絕如縷。當一曲終了,蘇茉還沒有回過神來。
“蘇姑娘,請隨我來。”
一個小廝向她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蘇茉點頭,跟著那小廝踏上了通向湖心亭的橋梁。
那一頭,傅流清笑得溫柔,眉眼之間都是濃濃的情意。他本就生得好看,如今這一笑,將蘇茉的目光牢牢地抓住了。
蘇茉終于走到了湖心亭中,她覺得自己的感知偶在一瞬間消除了,余下的,都是傅流清。
也只有傅流清。
然后,她聽見傅流清醇厚清澈的聲音響起。
“蘇三小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