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出征（二）

呂不韋怔怔地看向王位上，對著自己挑了挑眉的君王，壓下心中的苦澀，低下頭道：“大王的主意，自然是一個好主意。

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臣還是不放心讓塵華君一個人帶兵去到函谷關外迎敵，畢竟在絕對的權勢面前，子嗣也不是不可以放棄的……”

呂不韋的話只說了一半。

而坐在王位上的秦莊王卻心頭一跳。

舍棄妻兒的事，他秦莊王也做過。

如今的塵華君還年輕，只有二十九歲，完全還可以再有子嗣。

當初他從趙國逃回來的時候，也才二十六歲吧？

回來之后不一樣還是生了凝兒？

所以在年輕的男人眼里，跟權勢相比，女人孩子，其實算不得什么。

秦莊王按耐住心里頭似乎要溢出來的情緒，也因為那情緒的影響，秦莊王下意識的不想要塵華君成為那樣拋妻棄子的男人。

所以秦莊王定了定，用比較沉穩的聲音問道：“那不違覺得該如何是好？”

他雖然不愿意塵華君拋妻棄子，但是也實在不想放棄自己剛剛的那個計劃。

因為他想要塵華君的勢力，但是又顧及著自己的形象，所以暫時他得不到。

而既然他暫時得不到，看著這樣一個東西時不時在他跟前晃悠，也著實礙眼。

呂不韋是什么人？

他跟在秦莊王身邊多年，基本上秦莊王一說什么話，呂不韋就能知道秦莊王心里面實際上想的是什么。

這會兒呂不韋一聽秦莊王這話，便知道秦莊王這是不想對塵華君動手了。

他想了一下，道：“不如臣跟著塵華君一起去？雖然，如果塵華君真有異心的話，臣不一定壓制得住他，但是，臣去了，大王也可以放心了。

如果大王聽到臣身死的消息，那么，一定是塵華君生了異心！”

呂不韋說完之后，便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行了一大禮。

秦莊王看了，心中有些不忍。

不過又一想到，讓塵華君繼續留在咸陽，自己一直想著該如何算計他，還不如將他打發出去，讓不違去對付他。

況且如今周天子還帶著各諸侯在函谷關外面圍著，他剛登基，父王的兒子有很多，他也只是剛滅了一個勢力最大的公子若，其他的人雖然只能掀起一些小風小浪，但是他也必須處理好。

如此想來，讓不違去，是最好的辦法了。

反正這么多年，他跟不違，就好像一個人一樣，是不會背叛對方的。

秦莊王思索了一會兒，便點頭答應了：“那就辛苦不違了。

孤會派蒙驁與你一同去的，諸侯的事情你不必管，你只要盯著塵華君就好了。”

諸侯的事情你不必管，便是讓呂不韋不要上戰場。

呂不韋伏在地上行了一大禮，“諾”了一聲，退下了。

呂不韋走出大殿的時候，正是下午陰陰沉沉的天氣。

咸陽的冬季與邯鄲的冬季不一樣。

咸陽的冬季，似乎每天每天都在刮風。

每天每天，每夜每夜。

聽的時候沒有感覺，可當你走在冬日的冷風中的時候，便會覺得：真冷。

呂不韋一步一步地走出王宮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秦國巍峨大氣的王宮，風吹起他的衣襟，吹起他的頭發，他好看的眼睛瞇著，眼里閃過一抹銳利的光。

三十六歲的呂不韋，相較于二十九歲的呂不韋，大概是年紀大了吧，反而更容易傷感。

車夫過來的時候，看到自家大人揚起嘴角淡笑，低下頭喊了一聲“大人”，示意呂不韋上車，同時也在心里暗自猜測著：

大人這是又與大王相談甚歡吧？

大人與大王相交好，這是整個咸陽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大人的運氣真是好啊，得了大王的寵愛。

呂不韋沒有看這車夫一眼，直接上了車。

低下頭來的人，不配別人記住他的臉。

這一直是呂不韋的行為準則。

同樣的，呂不韋也是一個努力讓別人記住他的臉的人。

年輕的時候，這個確實很容易。

因為呂不韋本就長了一張絕色的臉。

不過這些年，他倒很少用自己的臉行事了。

呂不韋坐在牛車上，撐著手看著咸陽的街頭，想著在秦國王宮的那一幕，心里閃過絲絲的苦澀：

怎么辦呢？

養了十一年的狗還是不夠聽話啊。

從二十五歲到三十六歲，呂不韋用了十一年的時間，來為公子楚開路，鞍前馬后，事事妥帖，然而，如今公子楚登上王位了，竟然可笑地有了自己的思想，想著要慈悲了？

地位越卑賤的人，就要比別人心更狠，更歹毒，下手更加不留余地……

這么多年了，公子楚不知道嗎？

呂不韋坐在車邊，撐著手笑著：

也是啊，自己體貼他，以前殺人放火的事情，大多是自己去干的。

他還想留著公子楚王孫的高貴。

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這樣一個曾經被當做棄子的卑賤王孫，在登上王位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向他王室的兄弟們示好了呢。

呂不韋坐在車上，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張開了手，將手放到了腦后，揚著頭，嘴角上揚的幅度更大了，無聲地笑著。

但是，怎么辦呢？

雖然是條不怎么聰明的狗，畢竟養了十一年，有點舍不得放手啊。

身份還真是一個討人厭的東西。

車停下，車夫喊了一聲：

“大人。”

呂不韋揚著嘴角波瀾不驚地下車走了。

依舊沒有看那車夫一眼。

三日后，塵華君領旨帶著手下的諸多門客，與上卿蒙驁，相國呂不韋一起，帶兵十萬，奔赴函谷關。

塵華君門客中，教百里流沙的三位門客悄悄留了下來，弋陽夫人本是魏國公主，有自己的暗衛，也沒有被塵華君帶走。

在秦莊王下旨讓塵華君帶走所有的門客的時候，塵華君便猜到了秦莊王的心思。

他把兒子叫來，問了他的看法，聽到兒子說：“父親放心出征，孩兒與母親，弟弟，等著父親凱旋歸來。”時，塵華君哈哈大笑。

得此兒子，就是省心。

百里流沙在塵華君爽朗的大笑中退出了房間。

他本來想暗示一下，讓塵華君在函谷關多待一會，待個三年五載，不必急著回來的。

但是最后，百里流沙還是直接退了出去。

后顧無憂，父親自然能夠找到最適合回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