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10歲之前，忘憂湖還是某些人的自殺圣地，但是有了卡丘爺爺，沒人能輕而易舉地死在湖中，卡丘爺爺救了好幾個人，而且他能明確無誤地看出進來公園的哪些人是來游玩，哪些人是來尋死的，每次的判斷準得令人驚服。卡丘爺爺一定是童話里的神仙。久而久之，卡丘爺爺聲名遠播，再也沒有人來投湖了。

一到冬天，湖面就會結冰，我很久沒來湖邊，這才想起，十歲那年，我從忘憂湖里救過一個人，就是一唯。

那年冬天結的冰很薄，湖邊立了個“禁止溜冰”的牌子，一唯不理，仍舊去冰面玩耍，結果踩了個窟窿，大冬天，公園不見人，忘憂湖也沒人，我躲在樹叢里，看到了孤單的一唯，年紀和我差不多大（其實小我三歲），在湖面上抬起腦袋張開雙臂轉啊轉，轉個不停，我覺得頗好玩，他的紅色瓜皮帽很可愛，走近看，一唯是個男生，卻穿著女裝，我是說他盡管穿的是女裝，但近看還是一眼能看出他是個男孩，但我卻認為他是個女孩只不過長了男孩的模樣，我認定一唯是個女孩，當周圍的人都說他是個男孩，我也認為她是個女孩，周圍的人認為我的想法很奇怪，我也不認為奇怪。

一唯轉了二十圈沒有暈沒有停，有種天不拘地不束的自在。

我好生羨慕，一唯鼓舞了我，我跳出樹叢，學著她的樣子，抬起頭張開雙臂開始轉圈，我碰到了她，她朝我笑了，我也笑了，我們分開一定距離各自轉圈，總是要碰到一處，碰著時，她就咯咯直笑，我也咯咯直笑，她踩空了，我一把就抓住了她。

冰很薄，天很冷，霧蒙蒙，我們都很害怕，為了不使我腳下的冰很快破碎，我只好趴著，我提著一唯的肩膀，冰水寒冷刺骨，弱小的我使出全身力氣還是抓不住一唯，一唯沉下去又撲騰著上來，逮住了我的手，我們的牙齒上下打架，四下的冰開裂出恐怖的咔噠聲，我的手已凍麻，她的脖子已浸入冰窟窿里，越來越下沉，她開始顫栗發抖，就在我們都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我看到有只手代替我拖住了一唯，接著我暈過去了。

等我醒來，我已被送回家，我知道我的麻煩來了，事實總不會出人意料，太太氣急敗壞，舉起手要揍我，被老爺勸住了，太太罵個不停，一只手三番兩次舉起來，老爺勸第一次不敢勸第二次，太太推搡了我幾把，天已很黑了，太太也很累，罵著罵著她也沒有精力再管我。

卡丘爺爺帶我去忘憂湖邊，湖面上有五只小船，十個小朋友，都是卡丘爺爺助養的孩子，卡丘爺爺招手叫來一只船，讓我坐上去和他們一起劃水，我心里還惦記著紙箱，但卡丘爺爺一定要讓我玩耍忘掉紙箱，我是個孩子，玩起來真的把要賺錢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玩累了，見到卡丘爺爺，心里很愧疚，但卡丘爺爺卻很開心，我一個人去撿紙箱撿酒瓶，卡丘爺爺反而不會開心。

卡丘爺爺不讓我一個人跑幾條街去撿廢品，兩天后，來了一個叫做康康的五歲小男孩，康康沒有父母，暫時和卡丘爺爺住在一起，我和康康作伴玩耍，打掃房屋，給屋前的小小菜園鋤草。

中午，我熬好稀粥，拿去公園門房里和卡丘爺爺一起吃，晚上，卡丘爺爺帶著我和康康去收廢品，撿酒瓶。周末，我們會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那里有蛋糕店，我和康康最喜歡聞蛋糕店的味道，每次路過那里都要深吸好長一口氣，偶爾會在蛋糕店后門里撿到一兩個不新鮮的面包，我們三人分而食之，細細咀嚼，一小口面包會在我和康康嘴里留很久，我們想記住甜甜的味道，我留得更久，不止想記住甜甜的味道，還想記住和卡丘爺爺康康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長到十歲以來，最愉快的日子。

我每天都惦記著去餐館里抹桌子，卡丘爺爺總是不要我去，他給了我一本《西游記》的連環畫，我愛不釋手，看得停不下來，看完了又看，把里面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康康聽，這孩子聽得入了迷，總要說他是孫悟空我是白骨精，這個時候，卡丘爺爺就會微笑地看著我們，臉上寫滿了慈愛。

卡丘爺爺為了讓我忘掉去餐館打工的事，又送了我一本手抄的詩集，盡管我才10歲，但已認識很多字了，我爺爺是個教師，三歲起，他就教我認字背唐詩，上小學時，我人緣不好，但成績不錯，只可惜，沒了讀書的機會。

詩歌抄錄在皮質封面的筆記本上，筆記本很精美，藍墨水鋼筆寫的方塊字更美。

我翻開筆記本，第一頁，第一首詩歌，深深地把我震撼，全篇只有兩句：

我的心啊

宛如一朵顛倒的火焰

我完全愣住，一動不動，腦海中浮現一唯掉進冰窟窿的那副畫面，我攥住她，不讓死神把她帶走，我醒過來后，耳中響起的是太太的謾罵聲，但心里涌動的是另一番景象。

“一朵顛倒的火焰”，那火焰在我心里燃燒，那火焰不是太太幻化的火焰，是從我心里升騰起來的，我救了一個人，我有力量可以救一個人。會不會我并非是一個無能為力的人，像太太說的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我也可以有力量，也可以做成一件事，“我的心啊，宛如一朵顛倒的火焰！”，我很激動，這個想法揮之不去。

可我實在太羞澀，太不會表達，我想把這個想法講給卡丘爺爺聽，但我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每晚都會做噩夢，會尖叫，會被嚇醒，我很怕卡丘爺爺因此不喜歡我，盡管我一再對自己說睡淺一點，即使不睡，也比做噩夢尖叫要好，但我做不到，睡得再淺，也會做噩夢，也會被嚇醒，夢里總是擺脫不了太太和大少爺身影，還有坐在一旁若無其事微笑的老爺。

這個時候，卡丘爺爺會給我講故事，輕言細語，慈眉善目，他的目光讓我安心，我會很快在他的故事中睡著，下半夜也不會再做噩夢。我不信任其他人，我總覺得沒有人會對我好，若是對我好就是別有用心，卡丘爺爺是真的對我好，我一點都不會懷疑，童話里的神仙都是好人，對孩子尤其好。

卡丘爺爺讓我點著燈睡覺，我不敢，雖說不用交電費，但卡丘爺爺一直是勤儉節約的，我不想因為我讓卡丘爺爺違背他謹遵的守則。

卡丘爺爺想到一個好辦法，他用紙箱做了很多動物模型，有兔子，貓咪，小狗，熊貓，猴子，小豬還有斑馬，他將蠟燭藏在動物們的肚子里，吊在我的床上，蠟燭是前一個守門人留下來的，有兩箱之多，我和康康別提有多喜悅，卡丘爺爺心靈手巧，這些動物們栩栩如生，卡丘爺爺太有本事了，半截蠟燭燒一小半就會自動熄滅，絕不會引發火災，卡丘爺爺說夏天的時候他會給我做螢火蟲燈籠。

有了這些小動物們陪伴，我的夢里開始出現了童話的場景，即使太太和大少爺出現在了我的夢里，若是他們想對我不利，就會被我的小動物守護神們擋在圈外，他們接近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