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回家的途中，凌空想起一件事：

大二那一年，有個周末，他上線約室友通宵游戲。現實里不同地方的4個人，在虛擬里開了一間房，因4臺電腦，而重聚到一起，于被創造的世界，荒野求生。

其實《叢林》這個游戲直到現在，凌空都覺得，做得特別暗黑。角色想要活，就必須滿地圖的找食物，跟一群飛禽走獸搶資源不算，要得到特殊的材料建造家園，還得跟大魔怪博弈。

凌空不知“死”過多少次，也經常抱怨游戲太難、太變態！可一旦經過“重生門”，對“活”的向往，就會激發他又一輪的斗志！

這一天，凌空跟室友們剛進沒多久，肚子還沒填飽呢，就被一群野狗追著咬。哥幾個都來不及在聊天窗口抱怨，便抱著腦袋四散而逃！

危機尚未解除，一個陌生女玩家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見此情形在聊天區罵了句：“我X！”因此刻不能再退出去，于是只能跟著凌空跑。

凌空心說：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跑也是費體力的，總不能跟野狗耗死！

因而調出武器，轉身跟野狗開撕！血槽掉了一半的時候，凌空才發現，那姑娘竟在旁邊砍樹！

氣得凌空用腳操控，一邊騰出手打字：“這緊張時刻，你特么就不能搭把手啊？！”

姑娘回：“馬上天黑了，我得找木頭做篝火啊。”

凌空說：“你把狗打跑了，地上撿兩根柴不就行了嗎？！”

姑娘道：“柴做的篝火，到明天早上就燒沒了。我要做可以一直燒的那種。”

凌空心中無數泥馬奔騰，懶得再理她，回歸手動。

總算還剩15點血時，凌空趕在天黑前打跑了兇悍的野狗，材料掉了一地，凌空挑了一些需要的收藏，姑娘趕緊拾漏。凌空最煩在游戲里碰到這種只出工不出力的豬隊友，想要把她踢出去，卻意外，看到了她的名字——淮河一中2006。

凌空愣了一下，在窗口問她：“你也是淮河一中的？”

她說：“啊，06屆的。”

“幾班？”

“4班。”

凌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說：“我也是4班的。你叫啥？”

“沈星雨。你呢？”

凌空的腦子里立刻回憶出一張稚嫩的臉，他笑了：“我是凌空。”

“哈哈哈哈！老同學，竟然是你！”

兩個人并沒有聊多久，打了個招呼后，沈星雨就換了房間，她說，她就是來刷材料的。

這樣的奇遇，在虛擬空間的碰面，或許，對今天所有仰賴互聯網生存的人來說，都算不上陌生。所以凌空一時想不通林妙妙，同身為IT工作者，對數據競道司空見慣的人，何至于因為如此普通的狹路相逢而大動肝火？甚至還夸張到，“出賣”的地步？！

他以為她發現后的反應，頂多就是“問候三連”——

你？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卻忽略，利，在這場事件中的作用。

是的，利。林妙妙說凌空用大數據殺熟，是人性。但事實上，凌空后來覺得，她最終不滿的，其實是利。

凌空真的不知道她是偽正直，之前付品超偷霸領用戶數據時，她表現得大義凜然、嫉惡如仇的。原來所有的剛正不阿，僅僅是因為，這件事沒有觸犯到她的個人利益！而一旦在某件事上，她感到不隨波逐流會吃虧，毫不猶豫，不惜跟熟悉的人翻臉，她也會維護自己！

這就是高等生物的思維，避重就輕、振振有詞，永遠只覺得自己是受害者！

這樣辯的話，凌空的確是甘拜下風的！所有不就事論事的談感情，不都是耍流氓嗎？！

凌空到了家，用指紋打開門，市中心繁華地段的大平層里飯菜飄香，卻一如既往，空無一人。凌空無語。

默默洗手、盛飯、吃。凌空想起他跟倪家洛的初衷，身為凌氏企業的公子哥兒，他本可以在家族企業里，當個游手好閑、每天混吃等死的二世主，可他偏偏，拋開了上天賜給他的所有優勢，甘心去一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創業公司，給別人打工。

所有謙虛的背后，都是因為，他跟倪家洛有一樣的追求！盡管倪家洛的做事方式，有時候凌空并不認同，但不否認，他們在趨勢上的一致理解。

技術出身的倪家洛曾問凌空：“你說，信息發展對于現實的意義是什么？”

凌空答：“是連接。”

倪家洛當時就笑了，特別欣慰的笑，他點頭，說：“我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崇拜那些當老板的，不是因為他們會掙錢，而是覺得，他們有能力，將一群毫不相干的人集結到一起，讓彼此產生聯系，這一點，很了不起。咱們世界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群‘黏合’者，才使普通人走出家門，打破原有的認知邊界，而接觸到除自己家一畝三分地以外的原野。

后來，我入了計算機系，才知道，電話、手機、車、互聯網，所有物與技術的進步，都是為了不斷擴寬那個連接的邊界。這大概就是我們活著的意義，不管是三次元，還是二次元，我們都離不了，連接。”

所以有個誤會，凌空沒跟林妙妙解釋：她是入侵了他的手機，才發現他搶車位的。但凌空并不是入侵了王大爺的系統，方曉得她犯規的。而是，他一直在嘗試將“找車位”算法跟自己的車載網絡互聯，以訓練他的車子能自己找車位。

這就跟自動駕駛能自己上路跑一樣，在基礎設施還不能普及到讓自動駕駛量產前，凌空覺得，把找車位的工作交給車子本身，或許，是比人在手機APP上搶，更合理與公平的做法。畢竟，機器沒有感情，它只遵守“法則”。那么，只要設定好流程，車子就會比人，更加規范。進一步而言，賄賂王大爺這種事，也就不會再發生了。

當然，這么做之后，也有可能會引發其他的問題。比如現在一些人將股票交易自動化，大家讓計算機實時分析股票，而后選擇合適的節點，用高頻交易或算法交易，以實現獲利最大化。讓車子自己找車位，或許也會讓一部分有技術優勢的人，永遠領先在這條道上，即便他們本人可能并沒有那么快。這就容易造成另一個群體的腐敗，而轉移了王大爺之流的“飯碗”。

這就不是凌空的初衷了。道德規范與操作系統的排他性，都不在他的把控范圍內。凌空只是為了實現連接，從人與人，到物與物，他知道，終有一天，人們將脫離如今的公司模式，而去到“云”中。

那時，只以數據形式工作、交流、會晤的同事間，還會有感情嗎？回顧往昔，林妙妙又會不會因為今天跟他的鬧掰，而產生一點點的后悔呢？

畢竟，往后，大家可能，再也不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