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別】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是母親的號碼，他預感不妙。接通了，沒等他說話，母親哽咽的聲音：“于躍快來醫院，父親彌留了！”

“啪”，手機一下子掉在地上，不用言語解釋，他的神情也說明了一切。陳怡再一次緊緊地把他擁在懷里，開始又一輪的“相擁而泣”……

“機場比婚禮見證了更多的熱吻，醫院比教堂見證了更多的祈禱”，這一年的辭舊迎新，他們注定是要在機場和醫院里度過了，親歷這一切了。

新年期間的上海道路路況都格外好，下半夜的迎賓高速和外環高速，更是一路順風。這是他第一次凌晨三點行駛這條道路上，由東向西穿越這座城市，他無心欣賞下半夜仍熠熠生輝，正在辭舊迎新的魔都。老婆坐在后面一言不發在閉目養神，馬上要面對彌留的親人，無論如何是睡不著的，盡力得倒時差而已。

一小時后，他們來到了醫院。在電梯和走廊擦干了眼淚，整理了一下思緒，走進病房。昨天下午離開去浦東機場的時候，父親情況還馬馬虎虎，母親告訴他順利的話，先帶媳婦回家好好睡一覺吧，好好倒倒時差吧！也許除夕夜全家還能一起吃年夜飯一起守歲，居然這么快……

看著生命體征檢測儀上閃閃爍爍著的數具，他知道父親已經差不多是一具遺體了，一切都是必然。很多次很多次，這樣的上海凌晨，晨曦初露的凌晨，他穿行走廊里病房里，在觀察和搶救，宣告臨床死亡，告慰家屬節哀，祈禱逝者安息，然后出具死亡證明，填寫搶救記錄。他太熟悉這一套的流程，就像每個人隨著母親痛不欲生的煎熬發出第一聲嘹亮的啼哭，開始了這個世界上的旅行，每個人都會以這樣的一種過程謝下人生的帷幕，在親人的潸然淚下中，去往另一個未知的世界，開始一段未知的旅程。

只是這一次中國農歷除夕的凌晨，是合家團圓的大年三十，是普天同慶的大年三十，需要安撫的對象成了他本人和母親。

凌晨五點，他分享了QQ音樂鏈接的《timetosaygoodbye》，沙拉布萊曼和安德烈波切利的演唱。

文字注釋：It'stimetosaygoodbye.Iambeingtormentedandtoughened.AndIampraying.Prayyourestinpeace，andyouwillalwaysbewithus.

倒沒明顯的毛病，但是明顯的中式表達，作者腦子里想的是中文，把中文逐字逐句翻成的英語。這是故意讓人看不懂嗎？

WhenIamaloneIsitanddream

孤寂時分我獨坐神思遐想

AndwhenIdreamthewordsaremissing

思緒翩翩之時余音漸散

Yes，Iknowthatinaroomsofulloflight

是啊你是我生命的光亮照滿我整個心房

Thatallthelightismissing

而所有光芒都散去

ButIdon'tseeyouwithme，withme

你溫暖我內心的那縷光并未重現

Closeupthewindows，bringthesuntomyroom

你合上為我心房帶來陽光的窗欞

Throughthedooryou'veopened

穿過你為我敞開的心門

Close，insideofmethelightyousee

靠近一些你看見了我內心溢出的光亮

Thatyoumetindarkness

與你在黑暗中相遇

Timetosaygoodbye

訴永別的時刻到了

……

【解脫，禱告】

當天漸漸亮起來的時候，生命體征監護儀上的數值全部掉到了極限……沒有掙扎……沒有煎熬，一如既往地沉睡……

“Deathisakindofreleaseforthereisnosufferinginparadise”，死亡是一種解脫，天堂里不再有疾病的折磨。

手忙腳亂地做好第一輪善后工作后，小夫妻倆才剛剛想起來，自己已經三十來個小時沒有好好睡過了，人也是饑腸轆轆，嗓子冒煙了。按照本地人的風俗習慣，新春佳節不能辦葬禮，葬禮將安排在若干天后。

走出了醫院，大部分的商鋪都已關門歇業，找到了一家還在營業的面館。小夫妻倆和母親進去隨便吃了一點熱菜、熱飯、熱湯。于躍說：“我太累了，也不想開車了，其實是不想回家觸景生情。要不我們就這邊就開兩間房去休息休息得了？”婆媳兩個欣然同意。

刷著房卡進了房間，于躍一下子癱在床上，只脫了眼鏡和外套倒頭就睡，居然馬上睡著了。陳怡輕輕地幫他蓋好被子，脫了襪子，脫了手表。他的手表居然還是那款大學時買的依波，有十來年了吧！她也有一款女式的，早壞了，早被她扔了。他的鞋子，居然還還是那年夏天自己走之前給他買的那雙休閑鞋？他隨身背的休閑包也還是兩年前的那個？包的夾層還是一如既往地放著幾個“003”，他十幾年來堅持不變的習慣——隨身帶套。

陳怡注視著這幾個“003”，打開自己手機微信收藏的一張照片，仔細對比了一下照片中003的批號，和手中這幾個003的批號。居然完全一樣？那么這幾個就是當時自己臨走的時候，塞進他包包里的？和他在一起十幾年……

床頭柜上的手機不斷想起信息提示音，她拿過來看了一下，是個用得很舊的小米，居然還沒貼膜？試著點了一下，沒有屏鎖密碼和微信密碼，她就這樣點進去了？是親朋好友詢問父親葬禮的情況。她默默地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她又打開了支付寶，余額寶存了六七萬，消費記錄只是一些水電煤手機充值，日常外賣和去超市的食品和洗漱品。還有一些父親醫療上的費用，他倒是用文字注釋了一下。她暗暗竊喜，工作忙碌又辛苦倒也好，我一走兩年，他居然沒多大變化？

看著身邊已經熟睡的老公，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的老公，這兩年除了頭發稀疏了一些，居然沒有什么變化。想起曾經校園里騎著單車穿著T恤的身影，身材勻稱相貌俊秀的他，雖然有幾分靦腆，但是上課發言還是算踴躍，英語口語還非常流利，能把很多英語歌曲唱得很溜，一手鋼筆字也很漂亮，那個時代很多同學電腦26個鍵位還不熟悉，他能五筆打字飛快。還有那瀟灑俊逸的自由泳（那只是外行人的眼光，專業的眼光看起來泳姿并不標準）。慢慢地知道他是上海松江人，還來自松江二中。她知道自己寢室里那個蘇州女孩也在悄悄地關注他，也對他有意了。那一次放假，她故意和他買了同一個車次的火車票，主動請和自己一起結伴回上海，故意讓他幫忙提行李。火車硬座上四五來個小時單獨相處，即使不是很熟悉，他始終有禮有節，很照顧女生。開學后，她開始慢慢地動用點女孩子的小心思，耍點女孩子的小心機，“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個“傻乎乎”的小男生追到手了，即使年紀只差半歲，也是姐弟戀噢！他們迅速出雙入對了，彼此照應著一起學習和生活了，引得那個蘇州女孩“羨慕嫉妒恨”。

二十歲一張白紙的男孩頭腦也簡單，對同齡女生的關愛完全沒有抵抗力。兩個菜鳥居然就稀里糊涂懷孕了。這傻小子倒也敢作敢當，我們回去好好面對你父母，我犯的錯，他們要打要罵我認了……

陳怡終于困倦了，畢竟這個點是北美的睡點了。本想稍微淋浴一下，也洗不動了，把自己手機也調成了靜音連上充電器，順便把老公的也一起連上了。她鉆進被窩，緊緊挨著老公，感受著他的體溫，聽著熟悉的呼吸，聞著熟悉的體味，好像回到了自己少女時期。當時大學班級里轟轟烈烈地談戀愛好幾對，可現在就只剩他們這一對還正常維持著。她心中默默禱告著，公公今天去了天堂，您老若在天有靈，就讓我好孕吧！不知不覺又淚流滿面。

受孕這件事陳怡實在沒有信心，第二個孩子胎停后，她小心翼翼地努力了兩年，始終一無所獲。老公是滿腦子的晉升主治，完全不記她的排卵期，其實他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工作就夠我忙了，沒孩子我是樂得省事兒？但每次她滿懷憧憬著在衛生間驗孕，每次都是“一條杠”，她幾乎有一種想把衛生巾從窗口扔出去的沖動。

孩子啊，你什么時候才來眷顧我呢？我可不想去看不孕不育門診啊！實在太累，她終于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