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查世方的身上讓太陽曬得暖洋洋，他聞了聞自己的寬袖，衣服上那股子潮濕味終于徹底被蒸干。
他抬頭望著天空上環繞著五彩祥云，豎起耳朵聽著高聳的城墻內傳來優美的仙樂，微笑著說：「又是一模一樣的一天啊！」
查世方伸了個懶腰，準備拿出屋里剩的那床破被子到院子來曬，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擾了他。
不消他開門，門板已經倒進了院子，帶起一小陣煙塵。
「姜佬？怎么一大早神色如此慌張？君不聞那仙樂悠揚，正好配碗稀飯幾片咸菜。」查世方看著門口的老者。
這老者滿頭大汗，也不知是整夜盜汗沒干，還是行了萬里路那么遠，一手撐著剩下的另一片門板，一手插著腰，氣喘吁吁地說，「還...你還吃得下飯，出事了！」
「這氣爽天寬，香煙繚繞的，能出什么事？來，坐下說?！共槭婪奖鞠氚醾€板凳出來給這老者坐下，卻想起日前這沉香木的凳子，坐了千年，前幾日也散了。只好堆著笑，從庭院一角搬了一小剁干草。
「姜佬，這是天庭給的草料，我既供不起馬，拿來坐也挺舒服。」
姜佬彎著腰，一面搖搖手，手上沾滿著方才扶著門板的蜘蛛絲，姜佬甩了甩手上的蜘蛛絲，不料越甩連旁邊結的那張大網都給纏了上來，姜佬放棄了。
「不，不，不...不坐了，我方才從仙籍司那邊的朋友家過來，聽說了個壞消息。」姜佬搖手的時候，蛛網也迎風飛揚，透著光線煞是好看。
連說了三個不字，確實讓查世方感覺到事情有些蹊蹺，但話又說回來，姜佬一向是個樹葉落下也怕打到頭的性子，查世方用破了口的瓷碗，不疾不徐的倒了碗涼水給姜佬，「先喝口水，緩一緩。」
「天庭要裁員了，我們這些個久沒香火進項的小神小仙，恐怕都會失去仙籍，都會被列在裁撤名單里！」姜佬吞了口水，終于把這句話說得完整，鏗鏘有力中帶著一點憂愁。
之所以鏗鏘，是因為這些年沒發生任何刺激的事，之所以憂愁，是因為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裁員？」查世方疑惑著看著姜佬。
「裁撤，解雇，撤職！你聽懂了嗎？」姜佬看著不知死活的查世方。
「嗯，您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宋朝時卻有許多人到我廟里面訴苦，說讓朝廷裁了。不過身為讀書人，不求名不求利的，大不了回鄉種地算了。」查世方仍慢條斯理的說著。
「世方??！我們的鄉在哪？你在天庭哪里見過耕地了？似我們這種自人間上來的，在這兒天上根本就沒法購置田產?。 菇欣^續說，
「沒了仙籍我們和游魂差不了多少，時間一過，我們也會煙消云散，連投胎都沒門兒，雖然說我們這些個小仙不受天庭重視，卻在皇城外圍有起碼有個棲身之處，長生不死，日子倒也逍遙。」姜佬咕嚕地吞了口水。
「一但丟了仙籍，我們連這破房子也待不了了！」姜佬急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姜佬，您別急，我聽說以往被貶的神仙，都下凡撈個王爺什么的做做，妻妾成群，享盡人間榮華富貴，日子不比天上難過，就是得經歷生死罷了，我也是經歷過的人，別太傷心，再說，您確定這名單上有您嗎？」查世方記得以往遭貶的神仙都是投身皇親國戚，回天庭后，偶而還心系凡間的熱鬧，偷偷下凡游玩者不勝枚舉。
「裁撤跟貶是兩回事。我得去跟其他人說這個消息，讓大家爭取時間走走關系，看能不能挽回天庭的決定，你好自為之?！?/p>
「對了，凡間已經很久沒有王爺這個職位了。你多久沒跟信眾聯系了？」
說完姜佬又急著往別處去了。
查世方在原地待了一陣子，把姜佬沒喝完的那口涼水給喝完了。這涼水一喝，整個人清醒許多。
「沒有王爺？那有什么？」他重復著姜佬的話。
「這裁撤原因為何？數百年間天庭從未召見過我一次，想我是對天庭沒用處。俸祿從原來豐厚的一季數百仙元，后來慢慢沒了進項?！?/p>
「侍奉起居的仙童，也從原來的五人減到一個不剩，最后離開的那一個，還偷了我不少金器...，看來我當年不該放過他，不然現在也不會連傍身錢都沒，沒錢要怎么打通仙籍司的官員呢？」
查世方還在思考下一步時，門口又來了人。
「見過里宰正神?！挂粋€仙子躬身作揖，一襲天青色高腰襦裙，查世方著實沒想到還會再見到她。
「見過藍玉仙子?！共槭婪揭魂噷擂?，他從未想到藍玉仙子會親眼見到他寒酸的住所。
藍玉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查世方隱隱察覺，她三百年前的一口氣，可能還堵在胸口沒全消。
她犀利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著查世方，「里宰正神想必已經聽說了仙籍司即將發布的新政吧？」
查世方的一門心思，在藍玉開口前，已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個午后。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隨后又用一個不在乎的微笑掩飾。「聽說了，大不了就不當神仙，反正，凡間早就沒人記得我了，德薄而位尊，本就不是正理，不該我的就不該我，命運終究會達到一個平衡，只是時間早晚?！?/p>
藍玉點了個頭，躬身做了個揖，「既然，里宰心無罣礙...，那就，祝你求仁得仁。」
查世方直覺這句「求仁得仁」里面有些情緒，但自打認識藍玉以來，也只有在三百年前的那個午后，她曾經顯露出心中真正的感受，其他時候，藍玉的舉止永遠都是大方得體，端莊優雅，很難猜得出她真正在想些什么。
查世方目送著那襲天青色襦裙的主人，婷婷裊裊的背影，他輕嘆了一聲。
「唉，不該我的終究不歸我。」
「天旨到！」查世方抬頭一望，一個仙童從天而降，一臉輕蔑的瞪著查世方。
「今天還真熱鬧，我這兒多久沒人來了，今天一次來三個?！?/p>
「還不跪下接旨！」仙童嗓門拉大了。
查世方認出這仙童正式偷了自己不少金器的那一個，氣不打一處來，但又礙于接旨，只好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天帝有旨，日前仙務會議達成共識，仙籍司明日將有有重大消息宣布，接到此仙旨者，明日午時請移駕到祥寧宮聽候指示。欽此！」仙童闔上了仙旨，交予跪在地上的查世方。
「謝天帝?！共槭婪浇恿酥肌Ｏ赏D身就要走。
「順全小仙童請留步。不知道您多年前，從我這兒”不告而借“的金器，賞玩得還開心嗎？」查世方清了清喉嚨。
「里宰正神，您這話就有趣了，我什么時候從你這借走金器？」順全刁鉆的眼神，壓根就是看不起查世方。
「您離開我這宅院的那一天，我有證人，筆仙墨揚親眼見到你拿了我一對金燭臺，還有碟子碗盤！」查世方有些急了。
「喔，他啊？你明天就會看到他，我就直說了，你們這批即將要被裁撤的小仙小神，已經無足輕重，想要告我的狀？」順全輕蔑的笑了。
「我在你這兒侍奉多年，從未有過一滴油水，拿你幾個東西怎么了？還好意思跟我要！」
「窮酸！」
順全搖搖頭，看著緊咬嘴唇，臉色氣得發青的查世方，笑著離開了。
「小王八蛋，到處順東西，狗眼看人低，總有一天會有報應！」查世芳嘴里嘟囊著，心中卻不像方才那般瀟灑，「墨揚也要被裁了嗎？奇怪，怎么都是我身邊的朋友？」
查世方本想也去四處打聽，可惜他沒有任何有權勢的朋友，他袍子一撩，坐在有些扎的草垛上，對著掉了半片門板的大門發呆。
「把官服熨一熨好了，明天不知道會怎的咧！」
查世方花時間熨燙官服的時候，其他小仙小神正四處奔走打點一切，城內表面看似安寧，其實已經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