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劍拔弩張的關系，緩和了些許。
許東昂找了個座位坐下來，剛才劇烈的咳嗽，讓他臉色泛青，嘴唇蒼白。他閑散的靠在靠背上，眼睛半閉著。
江申掐掉煙，往地上一甩，緩緩講起了一個故事。
事情和他們之前推測的一樣，起源于兩只變異的黃鼠狼。
最先發現這兩只黃鼠狼的，是許如一。那日他在首靈山撞見小縣令，倉皇之下逃走，唯恐村民通風報信，無處可藏，便躲到了這片峽谷谷底。
在這里，他發現了兩只奄奄一息的黃鼠狼。
這時候它們已經產生了變異，成為“枳”。
許如一并非什么十惡大赦之徒，相反，他比大多數普通人內心還要柔軟。
他掏出帶在身上的干糧，喂給了枳。
他發現枳行動緩慢，四肢軟趴趴的，極其瘦小，幾乎呆在一個地方就不能行動，而這里除了溪水，又沒有別的食物。
逃跑匆忙，許如一并沒有帶足夠的食物，他需要去找吃的。
他決定冒險上峽谷，去到集市里找些食物。
他上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何，一只枳緊緊咬著他的衣擺，不讓他走。
許如一問枳，是不是不想讓他離開，他讓它們放心，他還會回來的。
枳就是不松口。
許如一決定帶著枳一起上去，奇怪的是，當他抱起枳，藏進衣袖里的時候，那只枳突然乖巧起來，一動也不動，老老實實的呆在里面。
而另一只枳，也安安靜靜的，趴在地上，似乎在說，我等著你們回來。
許如一上去之后，害怕被人認出，特意喬裝了一下。但他再怎么喬裝，因為沒有足夠的道具，怎么看，也都是一個小和尚。他只敢夜里行動。
他偷的東西不多，有時候是一根白蘿卜，有時候是兩個雞蛋，偶爾在山上抓兩只野兔子。
奇怪的是，每次他的行動都十分順利，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
更奇怪的事，還在后頭。
那天，他照常去菜地里，想拔幾顆蘿卜，聽到守夜的老人在那里對話，大概意思是，首靈山上的老和尚病危了，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收留了一個朝廷通緝犯，得罪了縣老太爺……
許如一怔在原地，這一晚，他沒有偷白蘿卜，而是決定上山看看。
去往山上的路十分艱難，小縣令安排了許多哨兵，時刻盯著周圍的情況。
許如一為了不被他們發現，躲躲藏藏，繞了不少路，到達山頂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進不去寺廟，寺廟里有著更多的人。
他一直躲在寺廟外的樹林里，想找辦法進去。
他很擔心老和尚。
但是這個時候，老和尚被兩個官兵架著走出了廟門。
他聽到一個官兵說，老和尚包庇朝廷通緝犯，罪大惡極，游街示眾。
許如一眼睜睜的看著一生向佛，心懷善意，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被當做囚犯一樣，拷上枷鎖，帶著往山下走。
老和尚腿腳似乎有些不利落，走得很費勁，可押著他的那些人才不管那么多，就像拉著一只牲口一樣，跟著走就行。
老和尚被帶到大街上，有很多人向著他扔臭雞蛋，爛菜葉子——那些老百姓，都是被小縣令逼迫的。
老和尚依然是那副豁達的表情，無悲無喜，也不覺得難為情。
那些官兵停在一個地方，大聲喊道：“逆賊許如一，站出來認罪，我們就放了老和尚。”
放了老和尚。
放了老和尚。
許如一腦海里一直響著這句話，他站了出來，不再躲躲藏藏，站到了那群官兵眼前。
“我站出來了，你們放了他。”許如一緊閉上眼睛，不敢看老和尚此刻的樣子。
可他卻聽到身前的官兵發出一陣嗤笑：“就你？哈哈哈，你逗我們呢，就聽過逃犯不承認自己是逃犯，還沒聽說過有人主動冒充逃犯的。”
許如一覺得很怪異，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笑。他們做這一切，不就是想抓自己嗎，可自己都站到他們眼前了，他們卻無動于衷。
于是他又說了一遍：“我跟你們走，放了老和尚。”
那群官兵笑得更大聲了，有一個向他揮了揮手：“走走走，別擋路。”
就連那些村民，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那些官兵等了一天，有些不耐煩了，嘟囔了一句：“老和尚，你瞧瞧，你對人家好，人家可未必想著你，你都這樣了，許如一還貪生怕死不敢站出來。”
“走走走，他今天怕是不會來了，明天繼續。”另一個人揮了揮手，又要拖著老和尚往山上走。
許如一徹底納悶了，他們要抓的確實是自己呀，可自己站到他們面前了，他們也不抓。
他又沖上去，攔住那些官兵：“我就在這里，你們放了老和尚，別再為難他，我跟你們走。”
有個官兵被他整的不耐煩了，拿鞭子抽了他一下：“瘋子，滾遠點。”
許如一挨了一鞭子，被抽到一邊，倒在了地上，他眼睜睜看著老和尚被他們猶如牲口一樣，帶上了山。
許如一眼里涌出兩行眼淚，是他害了老和尚，他一定要救老和尚！
他掙扎著爬起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身邊的老百姓也已經散了。
那一鞭子抽的極狠，打得他皮開肉綻，鮮血染紅了衣服。
只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還站在那里，手中撐著一把傘。
“你為什么不走？”許如一問她。
“快下雨了，你的傷口，碰到雨會感染的。”小姑娘的聲音很好聽，穿著簡樸素雅，眼睛里透著一股子倔犟。
“我沒事。”許如一搖搖晃晃的往前走了兩步，他不感覺疼，他的心里，只有老和尚的安危。
已經沒有了他自己。
“回我家，我幫你包扎一下，然后我陪你上山。”小姑娘撐著傘緊緊跟在許如一身后。
一聲雷在天空炸響。
很快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許如一聽到雨聲打在自己頭頂的傘上，然后在一旁滑落，掉落到地面。
他渾身無一寸打濕。
他回頭，看到小姑娘站在傘外，傘很小，她都留給了他，自己被淋成了落湯雞。
“跟我回家。”小女孩擦了擦滴落到眼簾上的雨水，有些狼狽，可那一雙眼睛，卻如此明亮清澈，帶著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