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那個下午的轉學來得特別突然,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那么發生了,那么急迫,那么不容置疑。
當大家都在上晚自習的時候,清波在媽媽和爸爸朋友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學習環境——樹人中學。
“你不是說現在的學校學習氛圍不行嗎?我托你爸找了個同學,她是咱們縣重點中學,樹人中學里一個重點班的班主任。”
清波剛踏進求實中學的校門,立馬被早已等候多時的父母拉過來通知了這條讓她十分震驚的消息。
“你的課桌已經給你拉到那邊了,被子什么的你趕緊去宿舍收拾,樹人那邊還等著呢,抓緊時間!”
清波感覺被人一把推進了深不見底的水里,快要窒息。
突然間她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與相處了快3年的同學們分離,甚至都來不及互相合影留念或者寫一小段同學錄,她要怎么向對她寄予厚望的老師們交代呢?就這樣一聲不響的不辭而別?這么失禮又無情的行為怎么可以在我身上發生呢?!
但最終清波還是在好朋友淑慧的哭泣送別中跟父母走了,一路上父母都在跟她講樹人中學多么的難進,每年的升學率多么的高,清波即將進入的班級多么拔尖······清波聽得昏昏沉沉,內心的哭泣卻聽得清清楚楚。
“同學們,稍微停一下。”
在班主任余老師(也是爸爸好朋友)連續的用黑板擦敲桌子的聲音中,剛才像煮沸一鍋粥的晚自習背書聲漸漸低下去,最終稀稀拉拉地停止。幾十雙眼睛刷的一下都聚焦到拘謹地站在講臺一側的清波身上。
“同學們,今天咱們班轉來一位新同學,叫清波,以后就跟大家一起學習,大家歡迎。”
頓時教室里響起了整齊劃一的鼓掌聲,當掌聲基本上消失,還剩下一個人的掌聲在啪啪作響時,一些同學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來兩個男生幫清波同學搬一下桌凳和書籍。”
“魯智深上!”
班上立刻哄堂大笑。
“你再耍小聰明,以后班里的勞力活都要你承包!”余老師指著左邊靠墻的一個桌子警告。
班上又是一陣歡樂的笑聲。
清波卻始終低著頭,她一直盯著腳下。
“魯深、趙博言你倆過來幫忙搬一下。其他同學接著背書!馬上一模考試,到時誰真正下功夫學習,誰投機取巧,偷懶,成績下來了就真相大白了,大家抓緊時間背吧!”
班上立馬恢復了鼎沸的背書聲,有背之乎者也的文言文的,有背氫氦鋰鈹硼的元素周期表的,還有背科學發展觀和上下五千年的,文理亂燉一氣。
余老師指揮著那兩個男生把清波座位安置好后就離開了,不一會背書聲就弱下去許多,除了幾位真學霸捧著書本,恨不得把眼睛長在上面,不舍得歇一口氣地繼續拼命啃書之外,大部分同學基本上都已切換了侃大山和說悄悄話模式。
“你好,我叫李倩。”
清波正在整理課桌的時候,同桌的女孩主動向她打了聲招呼。
“你好。”
“你是從哪個學校轉過來的?”
“求實。”
“我聽說那個學校快不行了,好多學生都轉學了。”
清波默默地點了點頭。
忽然一個小紙團被扔到了清波的額頭上。
“對不起啊!失手了!”
清波只是摸了摸額頭,沒有其它反應。
“帥哥,你打到人家小妹妹啦!不好意思啊,她總是這樣玩笑。”
“沒事。”
不過清波心里開始犯嘀咕,這個“帥哥”怎么說話有點女聲?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帥哥”竟然過來了,清波的疑團也瞬間解開。原來“帥哥”本就是個女生,只不過打扮得特別中性。她留著一個非主流式的短發,額頭的斜劉海遮住了一只眼睛,這是當下最流行的樣子。
“嘿,美女,下課了去小賣部轉轉唄。”
“干嘛去?”
“帥哥”神秘地俯下身,嘴巴貼近李倩的耳朵輕聲吐出幾個字:煙沒了。
清波聽見了,幾乎是下意識地立馬在心里對同桌李倩和這位“帥哥”產生了排斥,她想一定要跟同桌保持距離。
她趁李倩跟“帥哥”咬耳朵的時候,利落地把書桌整理好了,所有的課本都規整地擺在書夾中,然后又用一根紅色松緊帶把書夾和課本圍了一圈以確保穩定,最后將鋼筆等文具端正地掛在松緊帶上面。
剛收拾好下課鈴就響了,李倩和“帥哥”立馬攜手出了教室。
清波感到有些孤單,周圍同學都在嘰嘰喳喳地談天說地,就只有自己茫然地擺弄著一本書。她不想讓自己的尷尬被看穿,索性出了教室打算去衛生間打發一下時間。
走廊里到處流動著熱情不羈的青春荷爾蒙,隨處可見互相稱“老婆”、“老頭”的小情侶,或者勾肩搭背,或者相互喂零食,那些沒有冒險早戀的男生女生們則在自己的小團體中盡情展現著“保持單身”的獨特魅力。
清波像一個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小偷,低著頭神色匆匆地在人群中溜過,突然一個身影從天而降,直接砸到她身上!頓時周圍一片驚呼。
“曹公,你是故意的吧!”
“這是啥戲碼?”
霎時走廊的男生女生們都迅速聚集過來,被各種青春偶像劇洗腦的他們對這種情景毫無抵抗力,怎么能輕易放棄用生命起哄的機會呢!
“對不起啊!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抱歉抱歉!”
撞倒在清波身上的男孩立馬站起身,繼而又趕緊蹲下,向清波伸出右手,看樣子他很想直接拉清波起來,但又好像在疑慮什么。
“我扶你起來吧。抱歉抱歉!”
清波感到渾身都在劇烈地疼,尤其是胸口那里。忽然她覺得此時一個把這一下午所受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的好機會,不會有人想到其它,只會當她被撞疼了。她已經忍耐很久了,她需要這次機會!
把所有聲音和目光隔絕在外,清波把頭一下子埋在交叉在膝蓋上的臂彎里,放聲大哭。
周圍的同學一看這種情況頓時傻了眼,他們還以為會上演偶像劇里的甜蜜暴擊戲碼,但這意外的獨角苦情戲是什么操作?
覺得沒什么經典劇情之后,剛才觀摩的同學們都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真的對不起啊,我陪你去看醫生,你是哪里疼?”
“曹公,你還不趕快背著人家去醫務室,不要只說不練啊!”
“以后咱們還是別在走廊玩摸房頂了,曹公的教訓啊!”
清波完全不理他們說什么,只想一下子把所有淚都哭干。越哭越是感到難過,她想之前跟她朝夕相處的同學,尤其是最好的朋友淑慧,以后再沒有人陪她在難過的時候圍著操場拼命地跑上幾圈,然后再惡作劇似的大呼小叫幾聲,再也沒有人陪她一起蹲在地上吃飯,再也沒有人聽她唱剛學來的電視劇主題曲······
哭到最后,清波甚至感到一陣陣惡心,她無法控制地一下子暈倒在身旁這個手足無措的男孩的懷里干吐起來!
上課鈴響了,還有最后一節晚自習。
“曹淹,我們回教室了啊。”
“你快點把新同學扶起來進教室吧,不然被老余抓到,你就等著記處分吧!”
“直接背醫務室吧!”
“閃人了啊!”
同伙快速溜進了教室,空蕩蕩的走廊只剩下清波和曹淹。
“你回教室吧,我沒事······”清波抽噎著說,但頭還靠在男孩的胸膛。
“我扶你進去吧。”
“沒事,我沒事······”
清波剛才被曹淹撞得不輕,畢竟曹淹是“從天而降”,可想當時那個速度和力度。
但是清波不想這一幕被老師們看見,所以就努力克制住還在向外翻涌的傷心,她抓著曹淹的胳膊想要站起來,不成想曹淹因為蹲的時間太久,腳早就麻了,再加上他剛剛也扭到了腳踝,手掌也嚴重擦傷了,一直在流血,完全是強撐著讓清波依靠著,所以當清波用一只手拽著他一個胳膊想要站起來時,曹淹一個沒支撐住,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清波也無可避免地壓到在他的身上······
清波注視著滿天星光,腦海里不停閃現著曹淹和她當時因為意外擁抱而對視時露出的緊張和羞澀,她看到曹淹紅了耳朵。
也就是在那時清波看清了曹淹的模樣,宛若《紅樓夢》中描述賈寶玉那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唇若施脂”,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卻留著一個利落的寸頭,乍一看給人一種寶玉穿越到現代的錯覺。
如果那個時候我跟偶像劇里面的女主一樣漂亮多好,留著一頭又黑又直又長的頭發,小小的瓜子臉上鑲著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纖細柔軟的身軀,一副人見猶憐的模樣······
清波望著滿天的星星盡情放飛著思緒,她還在為自己初見曹淹時的模樣耿耿于懷,被撞倒一后哭得涕泗橫流不說,那天她上身穿的白色短袖把兩條滾圓多肉的胳膊暴露無遺,下身一件肥大的黑色褲子,并且剛剪的頭發還處于一種爆炸狀態······完全是丑人多作怪啊!
想到這里,清波趕緊用雙手捂住了臉,似乎當時的尷尬綿延到了此時。
院子里只有夏蟲的鳴叫,偶爾有從樹上滴落的露珠打在依靠在樹干上的搓衣板上,外公輕微咳嗽了幾聲,清波隔著窗戶裂開的縫隙看到他翻了個身又繼續沉睡后,她悄悄地把窗戶關好然后轉身又忘了一眼星空:
你會怎樣回憶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