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后,天都外的某處的天坑。
“咳咳咳。”哲也大噴了一口鮮血,搖搖晃晃地打顫著站起來,他渾身鮮血,顯得極為狼狽。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走向另一個和他一樣狼狽的人,一直走,走到蘇昌身邊,當(dāng)哲也抬頭猛的對上蘇昌那疲倦又清醒的眼眸,他突的愣了一下。
“你…”
“呵,”蘇昌笑了一下,但卻少了分陰狠,多了分凄然,“你贏了。”
他那本來在沖擊下就所剩無幾的鎧甲在此刻以肉眼可見的極快的速度脫落,顯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軀體,他有些自嘲地自言自語:“沒想到活了這么久,卻在這里栽了。”
哲也沒有說話,就那么警惕而沉沉地看著他。
蘇昌還是在自言自語:“一千年前,我和你一樣,抱著為了結(jié)束戰(zhàn)爭的心來到這里,臥底,為了做這個臥底,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最后,我們終于結(jié)束了和蠱人的戰(zhàn)爭。我以為我回去會得到尊敬,會有權(quán)利與地位。但是,你知道嗎,”他閉了閉有些渾濁的眼眸。
“沒有人,沒有人!我為了這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但他們卻在那之后就把我拋棄;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在那一刻我許諾的生活通通都成了幻影,我希望她好,哪怕我變成灰。我用盡了一切辦法,可是呢,可是呢!”他凄然地吐出一口口鮮血。
“那些小人,只會紙上談兵,只會顛倒是非,到了后來,我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了!連她也走了…憑什么,她要把我丟在這里…”或許是哲也聽錯了的緣故,他最后的聲音似乎帶著微微的哽咽。
“你不后悔嗎?”哲也突然問了句連自己都覺得不著邊際的話。
蘇昌卻默了一下,忽然合了合眼,仿佛不想讓涌出的淚水流下。“遇見她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可是遇見她之后,一切都后悔了。”
哲也注視著他的臉,有些踟躇的想要開口,但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垂下了眼簾。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有些事情,可以原諒,但有些事情,如果原諒,那只會是一種勉強,那么多的鮮血與淚水,不會因為一句后悔而挽回。
風(fēng)無聲而過,雪飄著飄著下來,像是瓊樹落花一樣的白色。
蘇昌睜開眼,拿手抹了抹臉上的血污,以前的情景一幕幕忽然在他腦海里閃過。
他想起當(dāng)年第一次見到她,彼時小橋橫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綠衣云鬢立于橋東。
那時候,軟風(fēng)拂面,鶯柳弄影,金風(fēng)玉露相逢,人間便是風(fēng)光無限。
那一刻,她笑,他也笑。
這是多么幸福和喜悅的場景啊。
突然他笑了起來,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別人,恍然間他好像明白了,原來一切只是如此簡單,原來自己想要的也是如此簡單,只是一間茅屋,一對桌椅,一方床榻,一個人而已。
他再度笑了笑,笑容卻帶著赤子般的滿足,然后永遠的閉上了眼睛,一夢便是永恒。
——
與此同時,天都外的一處山川的陰森森的溶洞里。
“蘇昌敗了。”茫緩緩地睜開眼,對著前方的空氣幽幽地說道。
而卻傳來一個白發(fā)的人有些輕蔑地回答:“放不下那些東西的人,敗是遲早的事。”
茫皺了皺眉,“地獄猴頭的火對你蠱人的影響很大。”
“是對蠱母影響很大,”白發(fā)老人看著手上的血紅色小蟲,“沒想到當(dāng)時他無意間傷了幼時的蠱母,居然對它造成這么大的傷害。不過…”他緩緩?fù)A讼聛怼?/p>
“不過?”
“不過很快就不是了!”他摸了摸小蟲,咧著嘴笑著轉(zhuǎn)身走進一個小型的幽深洞穴。
洞穴里,一個身著黑衣的女子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有著極美的容顏,此刻卻蹙著眉頭,仿佛在回憶什么不好的事情。
時鐘撥到百年以前,那是霍水終生難忘的畫面。
那時候她第一次進入夏家的老宅,那時候的她還是一個自卑又害怕的小姑娘,從靈貓族的年紀(jì)來算,她只是一只小奶貓。那時候除了她母親沒有人在乎她,但也沒有人欺負她,所以她一直就像個小農(nóng)一樣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本分而壓抑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她一個人在小院子里玩水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男孩,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夏子。那時候的夏子年齡也不大,但已經(jīng)是一個青澀的少年。
她懵住了,她在想,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精致的那男孩子。
夏如容似乎注意到了他,他轉(zhuǎn)過頭,一雙桃花眸中劃過笑意,聲音溫醇地問她:“家庭新成員?”
新成員?霍水想了想,不…這里除了她母親,沒有別的了。所以她搖了搖頭,臉有些紅,有些小聲地說道:“不,過客。”
她聲音很輕,所以其實她并不覺得他會聽到,但事實是他清楚地聽到了。夏子眼里閃過一絲好奇。
“歡迎你。”
霍水抬頭看他,眼前的這個英俊的男人無疑讓她心跳加速,在那個青澀又情竇初開的年紀(jì),這樣一個人就這樣住進了她的心里。
就像很久以后霍不財說的,如果可以,任何人,都不會把自己丟進無愛的深淵吧,所以當(dāng)他再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他就成為了她世界里的那一縷陽光,成了她黑夜里的一豆燈光。
雖然那次她飛快的跑了,但是后來,夏如容卻找到了她,在和他交流的過程中,他知道她不喜歡待在夏家,所以他帶她去了他住的地方,那地方是靈貓族都喜歡的地方,在那里,霍水的個性一點點被開發(fā),她開始變得活潑,變得像一個少女,會交朋友,會幽默的開玩笑。
她清楚地知道,每一次他的幫助,都讓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又往里頭深了一點,她知道,他是她的劫,但她卻逃不了,她喜歡他,喜歡到想哭。
終于那么一天到了,她的生日,她也真的憋不住了。
那一天,她向他告白了。她知道他愛玩,那些母貓多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可是她不在乎,只要他愿意接受她那么一點點,她都愿意去嘗試,哪怕結(jié)局是粉身碎骨。可惜的是沒有,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那么狠的話,對她那么的兇,不惜羞辱她,甚至離開客棧去修行。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因為他不愛她,即便有,那也只是兄妹情。
所以從那以后,她就繼續(xù)過她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歡樂,一個人悲傷,偶爾聽到他的消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會淚流滿面,偶爾,她也會想,如果他知道一開始她就喜歡他,他還會不會大發(fā)善心地去幫助她。
再后來,她就以為,時間久了也許就不愛了,所以她再也沒有去過霍不財?shù)目蜅#苍僖矝]有刻意去見他,可是她還是錯了,那顆種子沒有消失,卻在她心里生根發(fā)芽。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之后,他們又遇見了。
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多年來刻意忘卻的人,原來從未忘記。
多年來自己一直固守的那點小小的溫暖,原來還是一直在心里致命的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