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第一志愿還是想選理工大學，學計算機。不過，第二志愿寫師范，別的學校就不填了。各占百分之五十，行嗎？”韓慶余低頭摳著手指甲，坐在韓林氏套被子的席上。

韓林氏拿針在頭發里劃了劃，“你想好了？”

“嗯，我知道您們是想讓我畢業后能端上鐵飯碗，一輩子衣食無憂?？墒?，媽，這幾年的變化您也看到了，一年一個變化，但形勢是越來越好?；蛟S以后鐵飯碗不再是唯一的選擇呢，有個技術傍身，一輩子也餓不住?！表n慶余耐心的解釋，雖然父母不明確反對他的選擇，但他還是希望能有家人的支持。

韓林氏低頭縫起被子，“今天早上你還說呢，讓你自己做主，我們老了，能給兒女的建議越來越少了。但是有一點，你選了就好好學，學出個成績來。以后到社會上，凡事只能靠你自己去爭去搶嘍?！彼愚颖焕?，“上那頭給我拽一下，不太齊整。”

“哎。”韓余年脫了鞋子過去把邊對齊，順便就坐下了。“媽，那我明個兒就這么填了？”

“填了嘛，大學是你的大學，我們說的都是陳詞濫調了。”韓林氏往前挪挪，瞟一眼對面的兒子，不由感慨：一眨眼都這么大了，總覺得幾天前還在身邊淘氣呢，說話間可成大小伙子了。

知了在樹枝間喘著粗氣，叫聲拖得老長老長，像破銅爛鐵磨擦出的聲響，聽得人抓心撓肝更加躁熱。滿天的星辰閃爍，院里飛著幾只螢火，屋里的燈泡下纏著撲火的飛蛾。

韓慶余背著手在院子里來回走著，才與姐姐通過電話，他的心情甚好，自己的第一個決定被家人支持，頓時覺得渾身充滿力量。若不是五音不全，早高唱《兩只蝴蝶》了。試著哼了兩句，發現詞有點兒過于兒女情長，被媽聽見又要被盤問，只得做罷。

“慶余在家嗎？”門口傳來小榮的聲音，緊隨著晃進院里一束亮光。

韓慶余喝住小黑，“小榮，進院來唄?！?/p>

“不進去了，去摸爬杈，去不去？”

韓慶余走到門口，“能摸住不能？”

“昨晚我就在楊樹林里轉了一圈，摸二十多個哩，走嘛，只當玩去?！毙s開了手電筒，極力慫恿道。

韓慶余這才看清楚小榮還背了根二米多長的細竹竿，笑道：“我都四五年沒摸過了，行，家伙你都帶了？”

“帶了，你要不再找個小網兜，回來時候好裝?！?/p>

“嗯，我跟俺媽說一聲?！表n慶余轉身回了院子喊道：“媽，我出去玩會兒??！”聽到回應之后，他隨便翻了個塑料袋出了門。

兩人徑直去了河邊的樹林里，一路上遇見不少同行，有的已經摸了一桶底，估摸著夠炒一碗菜了都。韓慶余不由得心癢癢，“小榮，咱就從邊開始吧，人都摸了那么多呢?！?/p>

“別急，這邊是沙土地，很少的，咱們往里邊去?！毙s把手電筒照向深草叢中，“草上也會有，不過得小心，慶余，撿個棍子以防有什么東西?！?/p>

韓慶余依言找了根樹枝，扒拉著向草叢深處走去。

他記得小時候夏天最喜歡的就是摸爬杈，能癡迷到整宿不睡覺。在深草樹叢里鉆來鉆去，蛇鼠青蛙癩蛤蟆之類的時常針鋒相對。

年少不識愁滋味，真讓人懷念。

……

朝陽漫進院子里，晾衣服的鋼絲繩上掛著一網兜的爬杈。

有幾只已經蛻了皮，柔軟半透明的翅膀剛剛舒展開，通身細白顫顫巍巍的爬在最上面，碧綠的兩只眼睛突在前面，像是在認識這個陌生的世界。

韓林氏在灶房里忙活著早飯，煙囪里飄出淡藍的煙，裊裊的升上高空，散去。

韓國富從茅房出來，看了一眼網兜里的小生靈，自言自語了一句：“早晚讓你們這些熊孩子搜刮干凈?！?/p>

“他爹，快來填把火?！表n林氏從灶堂邊站起來，“發什么呆呢？難不成你今晚也想去摻和一腳？”

韓國富連連擺手，“我怕人笑話，再說了，這東西長一茬不容易，照這個速度下去，要不幾年就絕了種嘍?！弊グ巡窈烫钸M灶堂里。

“嗨，你還操上它們的心了。它們年年撒下多少子啊，絕不了?！表n林氏攪著面糊走到門口，“你說，那蛻過皮的能吃嗎？”

“你一個婦道人家，凈想著吃吃吃！”

“誒？那難不成還要放了它們？兒子辛苦大半夜摸的，費大勁了。我一會洗洗，全下油鍋炸了?！?/p>

韓國富嘆口氣，懶得再跟她爭論。

靠山吃山，可不是要把山掏空啊。

“媽，有地兒炒爬杈不？”

韓林氏翻一眼低著腦袋的孩子爹，聲音里不自覺帶上了得意，“有，放下來沖洗沖洗，后鍋的饃好了，一會兒就能起油下鍋。”

“好勒?！表n慶余進屋抄了盆子，興沖沖的解下網兜，端到壓井邊泡上了。

網兜上沾了黑色的液體，他摸了一下，黏黏糊糊的，撩著水沖了一下，并沒有沖掉一點兒。這可是小榮的網兜，洗不干凈怎么還給他？

“媽，這網兜上黑的洗不掉嗎？”

韓林氏出來看了一眼，“你用點兒白堿試試。先洗爬杈，鍋馬上就騰出來了?！?/p>

“好。”韓慶余伸手到盆里一陣猛搓，又一只一只用廢牙刷刷了個遍，這才端進灶房里。

“用這個抹布把它們沾的水擦一下。”韓林氏扔過去一塊抹布。

韓慶余依言照做，甚是乖巧聽話。

韓林氏切了干辣椒，又拍了幾顆蒜，“行了，給我吧?！倍酥惯M冒藍煙的鍋里，登時噼里啪啦的炸響起來。

韓慶余站在一邊既眼饞又怕被熱油濺到的慫樣兒被韓國富盡收眼底，傻小子，還跟小時候一樣，一有好吃的或者他喜歡吃的，就巴巴望著，從生到熟再到肚里才算罷休。

小黑循著香味進了灶房，圍著韓慶余的腿又是轉圈又是擺尾的，唧唧嗚嗚也是一副饞相。轉了幾圈見韓慶余沒反應，便扒著他的腿站立起來“汪、汪”地叫起來。

韓林氏鏟出一個叫一聲“小黑”，揚手扔到了院子里。

小黑撒腿就跑，尋著一口吞下，滋味兒沒有咂摸出來，轉身又進了灶房討要。

“來，慶余你嘗一個，看看熟沒熟。”韓林氏鏟出一個吹了吹才遞過去。

“好幾年沒吃過了?！表n慶余捏起來放嘴嚼嚼，“恩？好吃，熟了，外焦里嫩呢，好吃好吃?！?/p>

“給我也來一個，他不知道生熟?！表n國富站起身伸手要求道。

韓林氏鏟一個給他，“就你知道的多?！?/p>

“喲，燙、燙嘴呢?！?/p>

母子二人相視一眼，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