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清訕訕一笑，仍不忘保持臉面與風度：“那臣妾替妹妹們謝過陛下了，臣妾先行告退。”

說完，便離開了。

衛昭的表情更加莫測。

“不許跟著朕。”衛昭說完，便起身出了寢宮。

劉恭反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陛下是叫他別跟著呢。

這哪里能不跟著啊！果然還是未及冠的陛下，竟鬧起了小孩子脾氣。

衛昭信步而走，不知不覺發現這宮中早已入秋，樹葉飄零，滿目瘡痍，一片消寂凄涼之感。

他站在御花園的梧桐樹下，看著那幽幽而下的樹葉，頓時心里無限的郁悶翻涌上來，明明是一國之君，卻處處受著束縛，每一個決定都要反復斟酌，每一句話都要認真揣摩。

若是……有朝一日，阿姐的權勢盡數握在自己的手中……

衛昭想得入神，竟未曾發覺自己身邊靠近的人。

“大人可是迷路了?”那宮女問到。

衛昭回過神，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一瞬間他的眼中似有千浪翻滾，叫人看不出情緒：震驚?欣喜?懷疑?還是其他的什么?

云繡費勁地提著沉重的食盒，她看不懂眼前的人。

衛昭的胸口似有烈火在燃燒，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他當初拼盡全力卻沒能保住的人，此時此刻，竟然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鼻子有些酸，眼眶有些澀，衛昭幾度張口，好像耗費了所有的力氣，終是說出了那名字：“荷月姐姐……”

“什么姐姐?”云繡不解到，“大人，奴婢比您小呢。”

“是應該小才對。”衛昭道。過了這么多年，經過投胎轉世，的確是要小一些的。

可仔細一算，又覺得不對。若真的是轉世而來，那應當是四歲才對……

衛昭的眼慢慢恢復了清明，細細打量著自己面前的少女：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灑掃宮女的衣服，發髻上沒有多余的發飾，一張小臉不施粉黛，大約是有些冷，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許是做得活不多，手并沒有那么粗糙，腰肢太細，肩膀太薄，像是一陣風就能折斷。

這么細細看來，她和荷月姐姐只有七、八分相似，想必只是巧合罷了。

思及于此，衛昭不再理她，收回了視線，便要離開。

“大人可是認得奴婢?奴婢十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十三歲之前的事情全都忘記了，所以可能不記得大人，還望大人海涵。”云繡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衛昭剛好能聽見。

衛昭離開的步伐頓了頓。

偷偷跟來的劉恭也驚呆了，止住了身后小太監要上前阻止云繡無禮行為的動作。

衛昭回過頭來直視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美的眼睛：清澈、透明，不含一絲雜質，沒有一點算計，也沒有一點竊喜。

有的，只是他的倒影。

“你不認識……我?”衛昭問道。

“難道從前真的見過嗎？”她反問。

“咕——”的聲音傳來，衛昭一愣，隨即臉上爬上一抹尷尬，他突然想起從早起到現在自己只喝了一杯茶，剛剛毫無食欲，怎地這時候竟覺得有些餓了。

云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收到衛昭不太友好的視線，又趕緊打住了笑容，認真道：“大人若不嫌棄，奴婢這里有糕點，您吃些吧？”

衛昭不為所動，堂堂帝王怎么能在御花園里這么隨便地吃東西呢?不應該是精致的碟子上擺放御廚精心烹飪的佳肴，銀制的杯子里倒滿陳年的佳釀，玉箸夾菜，三口不過的嗎!

但到底沒能說出這么挑剔的話，先一步走到御花園的亭子里，見云繡沒有跟上來，便忍不住道：“還不快過來!”

云繡愣了一愣，隨即笑到：“是，大人!”

食盒里是再簡單不過的糕點，馬蹄糕，紅豆酥還有杏仁酪。

衛昭捏起一塊紅豆酥，上邊兒的紅豆都掉下去好幾粒了，只在烘烤過的表皮上留下了紅豆待過的痕跡，坑坑洼洼的難看得緊。衛昭嫌棄地看了兩眼，還是一口咬了下去。

層層疊疊的酥脆感下面是軟軟的內餡，紅豆的甜香味在舌尖攪動，衛昭三兩下就吃完了好幾塊紅豆酥。

“大人喜歡紅豆酥啊！”云繡笑到。

“……還好。”衛昭覺得有些不自在，又感覺剛剛失了帝王的威嚴，但看著盤子里的紅豆酥，還是忍不住拿起一塊往嘴里送。

吃得正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衛昭問道：“你怎么會有這些主子們才能吃到的糕點?”

“長公主殿下為了趕制中秋的宮餅，把皇宮里的糕點師傅都請到晨華宮去了，因為擔心各宮主子們沒有糕點吃，所以派我們出來送點心。”云繡說道，“杜才人不喜馬蹄糕，沈昭儀不喜紅豆酥，韓婕妤不喜杏仁酪，所以就都打賞奴婢啦！”她笑得很開心——只是因為三盤衛昭平日里看都不看的糕點。

衛昭看著她，心情居然有些錯綜復雜。

天氣風云變幻，突然下起了大雨，云繡站起來看著雨簾，著急得來回踱步。

“莫要擔心，若是因此回去復命晚了，大可說是因為避雨；若你家主子因為此事要責罰你，你來找……我。”衛昭說道，險些漏了身份。

“不是的大人，奴婢是擔心一會兒誤了您出宮的時辰。”云繡還是一臉焦急。

朝臣們散了早朝要盡快離宮，不得逗留，但誤了時辰那便出不去了。若是因為宮里有人傳召留下，會有牌子作為出宮的憑證。

衛昭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對了!”云繡突然靈光一現，打開食盒的最底層，拿出一大張用來包糕點的油紙，又冒著雨去樹下去撿剛剛被風雨打下來的細樹枝。

“喂，下著雨呢!”衛昭道。

誰知那人在雨里朝著他就喊：“不怕!”

回到亭子里的時候，云繡的衣服已經濕得差不多了，“大人無需擔心，只是外邊的袍子濕了罷了，奴婢的里衣還是干的。”

衛昭不說話，云繡也不再啰嗦，拔下頭上的簪子將油紙劃開，又扯下綁頭發的繩子，將細樹枝固定成一個四四方方的框架，最后把油紙糊在上邊，沒有東西可以固定，干脆便用簪子把紙和樹枝之間的縫隙插在一起。

“好了大人，雖不是很好，但是頂著到宮門口還是沒有問題的，想必您的馬車在等您，到時候就不怕這雨了。”她把那簡易的擋雨的東西交給他，小小的酒窩鑲嵌在她的臉上。

“我……只是個九品小官……”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衛昭小聲道。

“沒關系，大人您一定會官運亨通的!”云繡仍笑靨如花。

衛昭看著她，有許多話要說，卻又開不了口。

“奴婢要回去復命了，大人后會有期!”說完，也不等衛昭回應，那單薄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雨幕中，隨之一起不見的，還有那沉重的食盒。

衛昭看著自己手里的四不像雨傘，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