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這天天氣尚可，無過于冷清的風(fēng)，也沒有過于刺目的日，幾絲云朵在蔚藍的天空上緩緩飄蕩，一行大雁打皇宮四四方方的天空上飛過。

蘭月和桂月都不在我身邊，而是大清早地被我派去布置會場了。

一個人躺在偌大的晨華宮里，看著香爐里飄蕩片刻便消失無影的煙，可惜我的心境沒有那么平靜。

今晚將是一個風(fēng)波不斷的夜晚。無論是妒忌、陷害還是讒言、譏諷，我都準(zhǔn)備好了，一起來我也不怕。

夜晚如約而至，王公大臣們都攜家眷入了場，我待在晨華宮一步未動，蘭月匆匆趕來，見我還是一副無需著急的樣子，趕緊打開我的珠寶匣子，又打開衣櫥，邊忙活邊道：“哎呀，我的公主殿下，您怎么還這么悠哉悠哉的，那些個賓客都要到齊了，您得去前邊兒撐場子的呀!”

也不等我回答，又在哪兒自顧自的嘮叨：“穿什么才能艷壓群芳呢？石榴紅?絳紫?鵝黃色會不會更顯眼……”

“穿那件淺碧色的暗紋宮裝。”我喝了一口冷茶，說道。

蘭月苦著個臉，不愿道：“公主!此等宴會怎能這么素凈呢？”

“萬花叢中一點綠，不知道嗎？”我將手里冰冷的茶一飲而盡，冰涼的感覺由口到胃直到四肢百骸，我冷冷勾起唇角：今晚，我得分外清醒，分外果斷才行。

等我慢慢悠悠地到會場的時候，諸位王公大臣及家眷們都已經(jīng)入了座，我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由蘭月攙扶著走在正中間的大紅色地毯上，與我對視的是這南珩最尊貴的陛下。

一瞬間，耳邊絲竹暫歇，觥籌交錯的幻影也都剎那凍結(jié)，我察覺到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驚艷、贊賞、恍若仙人，也有妒忌、厭惡、滿腔憤怒。

但是那些都與我無關(guān)，我仍舊一副高貴冷艷不可接近的模樣，就那么直直地走到衛(wèi)昭面前，淺淺行了個禮，便坐到他右手邊的位置上。

低頭飲了一口醇香的酒水，濃郁的桂花香氣從口中蔓延開來，就像是來自遙遠的廣寒宮的味道，又香氣馥郁，又味道冷冽。

我抬眸掃了一眼，其實根本看不清什么，甚至離我遠些的人我都分辨不出是誰。這一場表面風(fēng)光的宴會，不過是君臣之間不約而同遵守的某種儀式罷了。

所有人都帶著不誠懇的笑容談笑風(fēng)生，所有人笑著的背后，都有或深似萬丈深淵或淺若涸澤余水的陰謀算計。我看向顧惟白，他坐在離我較近的地方，一個人默默地飲著酒，旁人有過去搭話的，他便言簡意賅地回答，半點沒有長袖善舞的樣子。

“陛下，微臣來晚了，自罰三杯。”

我回眸，看見一個十八、九多歲的青年跪在衛(wèi)昭的面前，低著頭顱，言辭懇切，只是離著我稍微遠了些，又是個陌生面孔，看不太清。

“哈哈，無妨!韓卿請起，落座吧！”這種時候陛下并不介意這些小錯。

韓卿?想必便是那年紀輕輕便做上尚書令的韓奕了。

“怎的今年的桂花釀都換成了如此精致的銀壺盛裝?”衛(wèi)昭問道。

“回稟陛下，滿月之際，君臣同樂，不聊政事，不說戚言。應(yīng)當(dāng)附庸風(fēng)雅，談?wù)勥@古今樂事，人生美事，怎么還能大碗喝酒，牛飲無度呢？”我笑著回答。

余光卻瞥見了宋婉清笑得溫婉大方，她穿著大紅色的鑲著金色祥云邊的宮裝，上邊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案，一根鳳銜九珠的簪子盡顯她尊貴無比的國母身份。

“如此，倒也甚好。”衛(wèi)昭看起來高興，便又多飲了幾杯。

迎春悄悄俯下身子，在皇后耳邊小聲道：“娘娘放心，奴婢打聽過了，那桂花酒就只剩了十一壇，在場幾百人，恐怕連到一宴會半兒都不能呢！”

皇后的笑意多了幾分真實誠意。

我并不搭理她們，也懶得去想她們籌謀什么，看著那幾盆被宋婉清放棄了主持中秋事宜的權(quán)利才換來的綠菊被搬上來，頓時覺得天上的月亮都亮了幾分。

尤其是看見衛(wèi)瑩笑得難看的臉的時候。

宴會其樂融融，宮人們端上了宮餅，這次的宮餅上邊有著精致的祥紋，尤其是衛(wèi)昭面前的那一盤，每一塊都紋有不同形態(tài)的龍。

“怎么今年的宮餅，如此別致?”衛(wèi)昭贊嘆到。

“陛下，這可是長公主殿下匯聚了整個皇宮的御用糕點師苦苦鉆研了幾天幾夜的結(jié)果呢。”宋婉清搶我一步先回答，可實際上卻是在控訴我濫用職權(quán)，霸道專橫，竟變相軟禁了宮里給皇帝做糕點的師傅。

我并不言他，而是看著衛(wèi)昭微微不愉的臉，道：“陛下先嘗一嘗，便知道為何要如此了。”

衛(wèi)昭還是給我面子的，拿起一塊宮餅輕輕咬了一口，一時間，牛乳和桂花酒的甜香味混合著包裹著味蕾，交織成一曲優(yōu)美的舞蹈。那牛乳的口感更是奇特，柔軟得入口既化，紫薯的淡淡的味道也充盈在其中，完美無瑕，妙不可言。

“阿姐費心了，如此美味的宮餅朕還是第一次吃，諸位愛卿嘗嘗吧!”衛(wèi)昭明顯多云轉(zhuǎn)晴了。

我看著宋婉清吃了一口宮餅卻像咬了一口空氣般無味，冷笑了一下，拿起自己面前的宮餅小口享用了起來。

可千萬不能提顧惟白，這份功勞我替他記著就好。

韓奕坐在席位中間的部分，喝著桂花酒，也咬了一口那別致的宮餅，卻確實是唇齒甜香，令人回味無窮。但與此同時，也愈發(fā)覺得長公主鋪張浪費，只會巧言令色討陛下開心。

想起前幾天下朝，無意間聽到小宮女們在一起嘮閑嗑，他不聽不知道，一聽就忍不住怒火中燒：原來太傅之位是要給自己的，只因長公主一句話，讓陛下誤以為自己是長公主的黨羽，才錯失了這個機會。

他飲了酒，有些頭腦發(fā)昏，看向長公主的位置，只見一片淺碧色，完全看不清樣貌，只是無意間又瞥見了顧惟白，看著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心里不由得更加憤怒。

“陛下，中秋佳節(jié)，豈能無詩?不如臣來作詩一首以助興，可好?”韓奕道。

衛(wèi)昭正在興頭上，便一口應(yīng)允：“好!韓卿學(xué)富五車，如今朕與諸位愛卿可以開開眼了。”

聞言，韓奕走上前，遠遠看著我，反正這么遠我看不清他長什么樣兒，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楚我。

思索了片刻，韓奕開口道：

生得一副桃花面，奈何一顆硯石心。

他日若成匣中物，碩鼠竊食無人知。

一時間，時間似乎靜止了，席上的所有人都神色各異。

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在譏諷什么，衛(wèi)瑩笑得燦爛，宋婉清也勾起唇角，我假裝沒聽明白，低頭飲了一口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