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皇宮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下，星子在天空中閃爍，昭示這夜晚還未散去。天越來越涼，夜也越來越長，近日我倒是泛起懶來，做什么都沒有興致。
今日是宋連笙出兵的日子，卻在我的意料之中，果然沒有盛大的送行陣仗，皇帝甚至連面都沒露，奉旨送行的只有尚書令韓奕，再者就是自己非要跟去的定國公宋璋了。
我早早就打定主意不去。
年少時的喜歡雖刻骨銘心，但也要有適可而止的機敏。但我不知道怎么了，今日竟早早的就沒了睡意，只好起身叫蘭月來給我洗漱梳頭。
收拾了一番，東邊已經有熹微的光亮了。我坐在榻上等著眾妃來請安，今個可是初一呢。
宋婉清不在皇宮，領頭的便是最近皇帝身邊的寵妃云淑妃，她再也沒了那日在教坊時的拘謹無措，看見我也不再唯唯諾諾，反而是落落大方，叫人挑不出錯兒。
才短短一個月，就把規矩學得這么好，若不是我對她知根知底，怕只覺得是哪家大戶嫡出的千金呢！
宋婉清不在宮里，這群嬪妃平日里也老實，我無意刁難，可偏偏卻有人非要挑事兒，我倚在榻上，又無旁事，索性和她們消磨消磨時光。
“公主殿下，陛下公務繁忙，臣妾近日得空，看了幾篇漢史，頗有領悟。”
說話的是韓婕妤，入宮倒是不久，憑借著這張還算好看的臉也得了幾日圣寵，今日穿了身石榴紅，看著倒是喜慶。
“哦?不妨說來聽聽。”我饒有興趣道。嘖嘖，又要開始作妖了，近幾日莫不是我太仁慈了?
“臣妾看那漢高祖，忍辱負重多年才成就大業，實屬不易，偏偏就只寵愛戚夫人，讓原本端莊賢良的呂后變成妒婦，心狠手辣獨攬大權，最后攪得朝廷動蕩，實屬不該。”
“臣妾是想著，若當初高祖雨露均沾，呂后沒那么多妒火，會不會免了朝廷動蕩之禍呢？”
我聞言，只是嗤笑了一聲，那韓婕妤猜不準我的心思，臉上只好繼續掛著得體又虛假的笑。
“韓婕妤好讀史是好事，諸位閑來無事也找些事做，陛下可不喜歡空有美貌的花瓶。”我說道，見她面色一喜，又繼續道：“既然韓婕妤喜歡漢史，那便要仔仔細細的好好讀讀才行，這樣囫圇吞棗可不成。回去把前后漢書都好好抄一遍，細細琢磨琢磨呂后為何要專權吧。”
韓婕妤大約沒想到我會變臉如此之快，嚇得一愣，身旁的貼身宮女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小聲道了聲“娘娘”，她才回過神來，立刻就跪下：“嬪妾遵旨。”
“嗯。本宮乏了，你們下去吧。”
眾妃朝我謝恩告退，我又道：“云淑妃留下。”
相比其他嬪妃面露喜色或嘲諷或幸災樂禍的神情，當事人卻沒那么多表情，只是聽話道：“是。”
宋婉清不在，這后宮里烏七八糟的事兒都落在了我頭上，幸好我平日里立威狠了，她們斷不敢給我惹出什么事兒來。只是這近半個月，阿昭都獨寵云淑妃，此事必須得解決。韓婕妤既提了，我罰她抄書，便是殺雞儆猴告誡六宮，我長公主就是個不好惹的，別有事沒事往我這里瞎蹦噠拿我當槍使，平白給我麻煩。但是打了巴掌還是要給甜棗的，所以我留下了云繡。
“可知本宮為何獨獨留下你啊？”
“回長公主，臣妾知道。”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聰明許多。”我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她便頭低得更深。
我在我的發髻上拔下來一支釵，上邊兒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金鳳凰，鳳尾的羽毛紋路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拿百鳥羽毛裝飾了;嘴里銜著的是南海上好的珍珠，顆顆圓潤飽滿，低調奢華。
我把這只釵插到云繡的發髻里：“嘖嘖，真好看。”
她雖不懂我的深意，卻也知道我不好對付，一直神經崩得緊緊的。
“知道這支釵為何昂貴嗎？”
“臣妾愚鈍，還請長公主告知。”
“用料稀奇，做工精細，耗時長久，這些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這是開國皇后最喜歡的的釵子。”
她身子微微一僵，動了動手指，似乎是要把這支釵子拔下來，畢竟她受不起。
“歷代皇后都擁有過這支釵，皇后一直想要，可惜啊，本宮的母后早早便將它送給了本宮。”我幫她摘下了這支釵，見她如釋重負，繼續道：“可是啊，在本宮眼里，不過是仗著死人獲取榮耀的玩意兒，庫房里有的是比它金貴的釵，只不過被鎖在匣子里罷了，若是有一天重見天日，本宮未必還就只喜歡這支釵了。”
我幽幽道：“這釵再好，也不是開國皇后，真正受人尊敬的，是皇后而不是釵啊！”
我嘴角勾起美顏的弧度，一字一句問道：“你，可明白了?”
“臣妾明白，多謝公主殿下教誨!”她垂著頭，叫人看不清神色。
“這支釵啊，本宮現下還是喜歡的，就不贈與你了，莫要說本宮小氣啊。”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臣妾不敢奪愛。”
“你是個聰明的，下去吧。”
“是。”
云淑妃面不改色實際上卻誠惶誠恐地離了晨華宮，我把釵子交給蘭月，叫她收好。
“公主，何必委屈了這么好的釵!”桂月撅著小嘴兒問道。
“直接說豈不撕破臉了?”蘭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別再多言。
我靠在矮榻上，睜開眼掃了一眼，道：“你瞧不起也好，不甘心也罷，她雖是沾了荷月的光，但這光也不是誰都能沾到的。算她聰明，沒有培養自己的母家勢力，否則不僅本宮容不下她，陛下也不會這么無所顧忌地寵著她。”
“公主……”桂月還想說什么，我卻打斷了她：“當年的事，本宮都知道。本宮不追究，是不想再丟一條左膀右臂，桂月，本宮希望你能看清楚，那是世間最不純粹的帝王之愛，里面摻雜了政治、欲望、利用、制衡……還有許多許多，在這些雜質的侵蝕下，成色再好的玉也遲早會變成廢料。”
桂月早已不知道要說什么，她大約不知道我竟早早就知曉她的心思，也知道了當年的事情。
她害死荷月的事情。
情愛之事最難勘破，叫人瘋，叫人魔，叫人失去理性，萬丈深淵亦跳得。
我暗自嘆了口氣，旁人的事我看得甚是清楚，利害也摸的準，可一到自己身上，我又何嘗不會如此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