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堯還不曉得對于他自己而言這些奇奇怪怪的,并不該在這個年紀出現的特質來自于何處。至于他們所說的那個傳說中的老道士,他曾幻想過是某位世外高人,可最后還是下意識忘卻。
短暫的沉默過后,李采荷合上書本,將那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拋諸腦后,修長纖直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空洞沉悶的聲響。李采荷靠著椅背,抬起頭從玻璃窗戶凝望窗外飛雪,“唐堯,考了大學之后你還想做什么?”
其實李采荷也曉得這個問題對唐堯來說太過于遙遠,似乎遙遠到隨時都會希望,或許某天記起來時會輕嘆一聲原來如此。可李采荷還是想問問,這個少年想做什么。
唐堯扣了扣后腦勺,木然搖頭。李采荷失笑,寵愛地揉著唐堯該剪了的頭發,然后溫柔而堅定地說:“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似乎李采荷的聲線有些飄忽,唐嫣不知道這是否是錯覺,他注視著李采荷的雙眼,美麗姑娘的眼睛像是被挖空,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蕩漾,蕩漾……
獨坐在路邊街角冷風吹醒
默默地伴著我的孤影
只想將吉他緊抱訴出辛酸
就在這刻想起往事
心中一股沖勁勇闖
拋開那現實沒有顧慮
仿佛身邊擁有一切
看似與別人筑起隔膜
幾許將烈酒斟滿那空杯中
借著那酒洗去悲傷
舊日的知心好友何日再會
但愿共聚互訴往事
心中一股沖勁勇闖
拋開那現實沒有顧慮
仿佛身邊擁有一切
看似與別人筑起隔膜
心中一股沖勁勇闖
拋開那現實沒有顧慮
仿佛身邊擁有一切
看似與別人筑起隔膜
李采荷的聲音很干凈,像是從老龍溝的山崖下沖刷青石落入深潭濺起落在蘭草上的水花,唐堯再找不到更干凈的東西來形容李采荷的聲線,當他抬起頭時,他似乎明白了,其實雪花也很干凈,也很清新。
李采荷輕輕吟唱,唱著唐堯聽不懂的言語。
唐堯還不懂得遠在千里之外大洋彼岸的一座海島上,有四個人曾經彷徨,曾經失落……
“李老師,這是什么歌?很好聽的樣子,這是哪個國家的語言啊?”
聽到唐堯好奇發問,李采荷回神過來,呼出一口氣,窗外卷起一陣風,雪花飄搖。李采荷說:“這首歌啊,你還不懂的,但是我可以給你聽歌唱者其他的曲子,或許你會很喜歡他們。他們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beyond。如果用漢語來表述,叫做超越,可我更喜歡叫他們遠方,遙遠的地方。”
唐堯似懂非懂地點頭。
李采荷看懂了唐堯眼中的迷惑,她沒有多說,只是沉默了許久,然后才說:“這是我家鄉的方言,如果有機會,我帶你去呀。”
“嗯,好!”
唐堯重重點頭,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在一九九零年的冬天,一個住在海邊的姑娘在山巒起伏的黔地向一個少年許下了諾言,為他唱了一首一九八六年的歌曲,或許這算作是一個期待,他在未來的日子里會與自己重逢。
之后的時間里,李采荷沒有多說,一一向唐堯解答了所有的疑惑。
一座不大的小房子里,煙囪的白煙從烈火中升騰,融化了飛雪,青瓦上留下白凈的水漬。唐堯他們還不曉得,很多年后將再難見到大雪紛飛的日子,他們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這一切像是一幕幕電影,灶臺上忙前忙后的淑華滿意地端詳著自己做的飯菜,灶前未燃盡的木柴上斑駁皸裂的紋理燃燒著最后的火焰。
火爐邊小棉被里睡的香甜的唐怡分在享受著大姐的懷抱,煤塊炙烤著通紅的蓋子。背靠著墻板,唐瑋持著火鉤胡亂地敲打青灰色的水泥地,一墻之隔的廚房里,淑華帶著急切與欣喜的聲音穿過覆轍塑料薄膜的窗,從燒得火紅地爐蓋上彈起,落在姐弟倆的耳朵里。
“叫李老師吃飯!”
唐楠盯著唐瑋。
唐瑋盯著唐楠。
誰也沒有低頭,誰也沒有轉身。
“你去!”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同時落下,同時靜止。
唐楠輕拍著唐怡。
唐瑋輕敲著火鉤。
“你去!”
這一次的聲音更急,聲調更高。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同時落下,同時靜止。
誰也沒有低頭,誰也沒有轉身。
“喊不動不是,喊你們去叫李老師吃飯,一個二個一天就曉得干坐著!”
熱火熏出熱汗,冬天里的汗汗得很快,也涼得很快,淑華從門口探過頭,盯著唐瑋和唐楠。
誰也沒有低頭,誰也沒有轉身。
“唐楠快點去,當姐姐的多跑一趟怎么了。”
于是唐楠轉開頭,在淑華的注視下抬起頭,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抱著!別惹哭了……”
唐楠把小妹放進唐瑋懷里,一步一個腳印,仿佛隨時都會將地面踩得塌陷。
老舊的木門發出嘎吱的聲響,唐楠止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牙酸得像是可以咬碎燒紅的的鐵塊。
唐堯剛好起身,李采荷剛好回頭。
“吃飯了。”
聲音不冷不熱,平平穩穩,沒有顫抖,每一個音節之間間隔恰好的時間,每一個聲調恰好的平穩。
“曉得了。”
唐堯猜到姐姐大概受了老媽子的氣,與李采荷說了聲走吧。
幾人齊齊落座,飯菜的香融化了冰雪。菜式豐盛多樣,令人垂涎三尺。
“我爸呢?”
唐瑋看著恰好的碗筷,目光從淑華的臉上一掃而過,唐怡被放在床上睡去,吃過米糊后,便不再哭鬧。
“唐楠去喊你爸爸吃飯。”
從王家灣回來建華便上山,平日里都是要幾個兒子女兒提前去喊,掐準時間到家,正好可以吃飯。
唐楠的碗筷砸在桌上,瓷碗厚實的底部飛出一塊碎的片,在通紅的爐蓋上一動不動。
不遠處的山坡上,唐楠還有些許稚嫩的聲音穿過叢林,山里的打柴人放下柴刀,空曠的回音給了一個答復。
氣憤地踢開腳底的積雪,踩中腳底的濕滑。唐楠一個后仰,慌亂中精準地抓住橫生的枝椏,唐楠又是一番亂罵,不顧積雪便坐在地上,胡亂地抓一把雪泥,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