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霖汐站在顧眠風身后幫他整理純黑色西裝的衣領,又繞到前面整理領帶,刻意的避開了顧眠風直直的視線。顧眠風也沒在看顧霖汐,只是看著一個地方久了就會出神,這次是盯著顧霖汐身后衣架上掛著的媽媽的圍巾,是一條純羊絨的圍巾,自己買給媽媽的。媽媽很喜歡,自從收到之后就天天戴著。在這里掛了一個月都要落灰了吧,顧眠風撞了一下顧霖汐自顧自的走上前收起還帶著媽媽身上味道的圍巾,放在自己的枕頭邊。然后招呼顧霖汐一起下樓坐上了去往殯儀館的車。顧眠風一上車就靠在窗戶邊閉上了眼睛,小徑兩邊的花圈一直擺到了小區門口。陽光在白色花瓣的反射下更加刺眼,顧霖汐也閉上了眼睛。
殯儀館外豪車遍布,上上下下的一身黑的各路人馬捧著白色或黃色的雛菊,胸口還別著一朵小小的精致銀質胸花。大多數人的視線被兩個穿著正式純黑西裝的孩子吸引了過去,兩個人目不斜視的順著地毯走進了殯儀館。留下身后一片的竊竊私語,無論善意、惡意、嘲諷、可憐的語氣,無論是面善的阿姨,還是半老的臃腫女人,還是衣冠楚楚的紳士,都不過是在說:“這么小的孩子就沒了媽媽。”
顧霖汐悄悄扭頭看了一眼顧眠風,顧眠風依然面無表情,嘴唇微動。顧霖汐聳了聳肩,和顧眠風走到一旁靜靜地站著,等著葬禮開始。
千凝雪提著粉色的水壺擺弄著窗臺上小小的盆栽,給青蔥挺拔的文竹小心翼翼的淋了幾滴水,把一旁從高處墜下的吊蘭的莖條收攏,看著非洲茉莉綠葉中間突兀的一星白點,伸出手撫摸著不該在這個季節冒出頭的迷你花苞,兩滴眼淚驀的墜落到一旁的嬌小嫩葉上。
拿過插著幾枝茉莉的高頸玻璃瓶,推開窗戶,放在了書桌靠窗戶的一側,置于盆栽之中,擦了擦有些泥土的花瓣,嗅著淡淡清雅的香氣,摸著脖子上的冰涼掛墜,那是顧媽媽托顧眠風給自己的茉莉花瓣的墜子,顧眠風還特意轉達了顧媽媽的原話:我覺得凝雪這孩子的氣質和茉莉一樣,高雅不擾,清淡不爭。
眼淚不爭氣的滴滴答答落在作業簿上,在心里喃喃的祝福這個溫柔美麗的母親能去到飛云之上的天堂,被所有善良的人善意對待。
顧霖汐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視線不停地在人群中尋找顧眠風的身影,剛剛看見了老王的身影,顧眠風一言不發無動于衷,顧霖汐就自己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回來顧眠風就沒影了。顧爸爸低頭按著手腕看著手表,葬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不能再因為等顧眠風拖著開始葬禮開始了。顧霖汐跑出殯儀館,順著電話鈴聲一點點找過去。顧眠風沒有走遠,坐在來時那輛車的輪胎旁邊。顧霖汐走過去想要拉起來顧眠風:“走了,再不進去來不及了。”顧眠風甩脫顧霖汐的手,瞪著單眼皮大大的眼睛執拗的看著顧霖汐,喃喃的說:“我不想進去了。”
顧霖汐冒著西裝褲被扯開襠的風險坐到另一個輪胎旁,等著顧眠風說,顧眠風藏不住心里的話,一直都是,顧霖汐在等,等自己想要的理由。
顧眠風低著頭,啞啞的聲音傳過來:“霖汐,我不想參加媽媽的葬禮,我不想看見媽媽那個樣子躺在那里,更不想親眼送她進那個小小的火化爐。我已經見過媽媽最后一面了,在醫院,媽媽去世前看了我最后一眼,跟我點了點頭,好像是說了再見吧。”
顧霖汐想起那一幕,又恍然的點點頭,原來不是錯覺,原來也不是看向我。
顧眠風接著說:“我不喜歡這個葬禮,媽媽已經去世了,讓她安靜的走吧,為什么要舉辦這么大的一個聚會來宣揚媽媽的去世呢?媽媽她不需要,她更喜歡安安靜靜的獨自離開。我想不明白,我也不想再接受那些異樣的心疼的目光了,我也不想聽那些無休止的可憐我的話了,我不可憐,我有一個很愛我的媽媽,她只是早一點離開我而已,想讓我早一點長大,早一點成熟起來。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不是嗎?我只是經歷的早一點而已,所以,我并不可憐。對嗎?霖汐,我不可憐。我有一個很愛我很愛我的媽媽,她在天堂,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教堂的鐘聲從遠遠的地方響起,經過悠長時間后鈍重的聲音越過頭頂漫向遠方,成群的鴿子沖上藍天,撲棱棱的飛過自己頭上的這片天空。顧霖汐和顧眠風同時在心里默默的開口:“再見,您一路走好。”那些鴿子嘈雜的叫囂著,沖向更高更遠的天空,把深深地思念傳遍天堂的每一個角落。
天上的云漸漸匯集在一起,模糊成那張熟悉的臉,仿佛微笑一般,又很快消失不見。
顧眠風回到家里,踢掉皮鞋,扔下西裝,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把自己的臉埋在那條圍巾里。嗅著熟悉的氣息,漸漸地進入睡眠。疲憊了一天的顧爸爸推開臥室的門,看見蜷縮成一團的顧眠風,聽見哭泣哽咽的聲音,卻是睡著的模樣。慢慢的跪在床邊,用紙巾輕輕拭去顧眠風臉上和眼角的淚水。不知道第幾個晚上,顧眠風在睡夢中哭泣,又是第幾個給顧眠風擦去淚水的夜晚。
臥室的門漸漸掩住了客廳所有的光線,顧眠風在陰影里緊緊的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