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走廊里,就聽見一向安靜的教室里傳出嘈雜的議論聲,顧霖汐回到座位,剛拿起筆,突然來了興致,扭頭問顧眠風發生了什么事,班級竟然亂成這樣。
顧眠風皺了皺眉頭:“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年級里一個女生因為過度疲勞暈過去了,剛剛救護車來接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興奮的。”
顧霖汐深知自從顧媽媽去世之后,顧眠風對有關醫院的一切都很敏感,偶爾在路上聽見遠處呼嘯起伏的急救鈴聲,都會不自主的發呆。顧霖汐沒有接著問下去,心里閃過千凝雪素白的臉,又很快消散。
再怎么樣也要休息好啊,沒有身體哪來的成績啊,舍本逐末,得不償失啊。哎,可是現在哪有那么多的時間考慮誰是本誰又是末,能拼命就拼命吧,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還能怎樣呢?大不了躺在醫院的床上繼續讀書唄。只要我這副身體給點力能抗到高考就行咯。顧霖汐亂想一通,在手指之間不斷旋轉著那只碳素筆。
到了大課間,顧霖汐又趁著上廁所的時間,穿過格外漫長的空曠走廊,來到千凝雪的班級。沒有如往常那般看見千凝雪輕快的身影,瞥見趙潔羽拿著水杯正準備去接熱水。顧霖汐叫了好幾聲趙潔羽才回頭,顯得有些失神的趙潔羽慢慢聚焦目光在顧霖汐身上,猛地睜大眼睛,水杯咣當一聲砸在大理石地板上,趙潔羽抓的顧霖汐的胳膊生疼:“凝雪她被120接走了。她在教室看書突然就暈倒在桌子上。”
顧霖汐抽出被抓的疼的麻木的手臂,安慰道:“應該沒事的,不是都說了是疲勞過度嗎?沒什么事情的,別擔心,凝雪很快就會出院了,馬上就會回來了。”
趙潔羽看著顧霖汐顫抖的手指慢慢撫平被自己抓的皺巴巴的袖子,不知道是在安慰顧霖汐自己還是安慰自己的顧霖汐,也恍然大悟:他只會比自己更緊張。就把到嘴邊的哭訴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低頭撿起水杯,也換了安慰的語氣:“凝雪一回來我就去告訴你。”
“好的。”
趙潔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痛的感覺,看著沐浴在金色陽光里的那道落寞背影,一晃一晃的漸漸消失在盡頭,那張比往常更加顯得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孔浮現在腦海中,像一只巨大的手攥緊自己的心臟。
顧霖汐腦子里飄來飄去都是千凝雪素白的臉,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什么也不做,一直看著桌子上厚厚的參考書出神。顧眠風拿筆戳了戳顧霖汐的肩膀,顧霖汐緩緩抬起頭,也看見了漸漸進入視線的呂思宇,卻看著同框的顧眠風和呂思宇再一次出了神:怎么會感覺很有夫妻相。
“顧霖汐!”耳朵邊漸漸清晰的聲音終于又喚醒了顧霖汐,顧霖汐長舒一口氣,仿佛要把整個身體里的空氣都吐出來,繼而輕松的問道:“進醫院又不一定是會很嚴重的病對吧?只是暈倒了而已,我們這個年紀暈倒也沒什么值得擔心的,是吧?”
呂思宇目瞪口呆,率先反應過來:“是凝雪?被救護車救走的是千凝雪?”
后知后覺的顧眠風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如同二重奏般,緊隨著呂思宇的反應,看見顧霖汐點了點頭,旋即又皺起了眉頭,認真地說:“不過,其實進醫院真不一定是什么大事,沒必要大驚小怪的,年紀輕輕暈倒只是因為疲勞過度了而已,沒必要瞎想那么多。”
呂思宇站在一旁抱著胸咬著嘴唇在思索些什么,過了一會突然一拍手提議道:“我們去醫院看看凝雪吧!”
顧霖汐抬起頭看向呂思宇,很明顯說到了顧霖汐的心坎上,雖然從瞬間放大的瞳孔里迸射出明亮的光彩,卻是無奈低沉的語氣:“你以為我不想啊,上課時間怎么去啊?老王會準假嗎?難道我們說想要去看我女朋友嗎?”說罷還做了一個要死的表情。
呂思宇看向顧眠風,對視的一瞬間顧眠風瞬間明白了呂思宇的意思,連忙擺手:“這種事我可做不來。”又一扭頭看見顧霖汐希冀的目光:“好吧,我試試唄......”
“報告!”
“進來。”
顧霖汐攙著顧眠風慢慢的走進辦公室,顧眠風面色慘白,長長的劉海被汗打濕緊緊貼在額頭上,還有幾行冷汗順著鬢角滑到臉頰上,沒有一點血色的嘴唇緊閉在一起,還能聽見細弱蚊蠅的牙齒打顫的聲音,感覺每多走一步都有隨時躺下的可能。
“這是怎么了?”老王面露凝重快步迎上來。
“中午起床之后就跟我說覺得有點發燒,我陪他去了醫務室開了點藥,結果現在變成了這樣,剛剛給顧叔叔打過電話了,想去醫院看一下,呂思宇在收拾書包,我們這就送他去醫院!麻煩您趕緊開個假條。”顧霖汐急促的語氣中透露著焦慮和深切的關心,卻又思路很清晰的把來龍去脈說的明明白白。
老王手忙腳亂從抽屜里翻找出厚厚的一摞假條,一邊龍飛鳳舞的填寫信息,一邊念叨著:“趕緊去醫院看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那你們陪眠風去,一定要照顧好,早日康復。去吧,趕緊。”把假條塞到顧霖汐手里,就小跑到門口把門打開,催促顧霖汐出發。
三人在樓道口回合,在校門口接受了保安盤問檢查后,終于在站在了那圈圍欄的外側。躲在多少學生夢寐以求的角落里,三個人扶著墻笑得前仰后合。顧霖汐邊學著顧眠風柔弱的姿態□□:“啊,老師我快不行了”,還一邊捂著肚子打嗝。
顧眠風也不介意,接過呂思宇遞來的濕紙巾,一邊擦拭臉上的涂改液,一邊自我滿足:“我還演得不錯吧?而且顯然沒你那么娘!”
呂思宇笑著嘲諷:“還說自己演不來呢?平時沒少干過吧?”本場的策劃兼化妝師在門外聽到了全過程。
顧霖汐當胸錘了顧眠風一拳,喜悅躍然于臉上,附和著呂思宇的話:“哈哈哈哈,就是,平時沒少騙你媽媽吧?”
戛然而止的笑容定格在臉上,在死寂的幾秒鐘里,顧霖汐懊悔了一百次一千次自己的得意忘形。呂思宇猶豫躊躇著該怎么打破這該死的安靜。顧眠風把用過的濕紙巾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臉色因為沒有了涂改液又顯得健康紅潤起來,嘴唇看起來也不那么慘白可怕了。顧眠風摸著鼻尖,踢著石頭:“其實,剛剛在看見老王那么關心我的時候,我鼻子都酸得快要掉眼淚了。這還是老王第一次這么關心我呢!以前不是批評我偏科就是罵我睡覺。哈哈哈哈。”
——偏偏那種關心的樣子怎么就那么像媽媽的樣子呢?
“你想什么呢?其實老王對誰都很關心的,只是平時我們都看不見吧,畢竟現在一個嚴父的形象總比一個慈母更讓人有動力吧!”呂思宇嘆了口氣。
——全天下父母關心孩子時的模樣都是一樣的啊。
“我突然覺得我們挺對不起老王的,這樣撒謊欺騙老王的感情很過分哎。要不然我們回去吧。”顧霖汐喜悅的神色全然消失,低沉的情緒在空氣里發酵。
——為了自己愛的人去欺騙愛自己的人真是很殘忍好可悲。
“都出來了,道歉的話以后總會有機會說的,我們先去看此時此刻更需要被關心的人吧。”呂思宇朝旁邊努了努嘴:“諾,車都來了。”
顧眠風拍了拍顧霖汐的肩膀,打開了副駕駛的門,率先坐了上去,呂思宇拉開后門,滿臉的鄙夷:“咋的呀?還得我請你上車呀?走吧!”顧霖汐上車的時候在門邊輕輕留下一句謝謝,就坐在后座上和顧爸爸嘮起嗑來。呂思宇偷笑著坐上車,故意朝左邊挪了挪,用肩膀頂了頂顧霖汐,沖著顧霖汐擠眉弄眼。
或許多少年后我們都會記不清那天我們如何和保安斗智斗勇順利溜出學校的大門,也記不清我們之間的口角和一瞬間的悲哀,也會忘記那個時刻心底翻滾的情緒,但是我會記得那天在車上嬉皮笑臉對我擠眉弄眼的你,你也要記得我對你說的謝謝和沒說出口的有你們真好。有些記憶不是因為重要才會被長久的保留,只是因為不允許被自己輕易丟棄。
病房門口,顧霖汐趴在門上透過窄窄的玻璃窗上久久的看向病房里面,千凝雪的媽媽靜靜的守在床邊,熟睡的千凝雪像個精致的瓷娃娃一樣,雙手環著媽媽的胳膊。陽光從千凝雪媽媽背后照過來,媽媽的影子落在千凝雪的臉上,滿足的微笑在陰影里綻放。顧霖汐又想起去年運動會時在醫務室的情節,看著千凝雪的微笑,自己也跟著傻傻的樂起來。
“凝雪,要快點好起來喲!我們要去同一所大學,還要一起努力呢!”顧霖汐左擁右抱著顧眠風和呂思宇,帶著熟悉陽光的笑容,滿是意氣風發的穿過醫院安靜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