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難為情的接過牛奶，心不在焉的信手把玩。

“有心事？”青艾關切的問。

“嗯。”七月低下頭，想起桃子和劉大爺，這兩人對他都有救命之恩。追下山的村民們如果不知道他們曾協助葉櫻出逃，那么他們暫時是安全的。反之則處境不妙。

“說來聽聽呢。”青艾被勾起了好奇心。

七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抬頭望著青艾，考慮著要不要對她全盤托出。如果她都不可以相信，他還能相信誰呢？

七月想起絡腮胡與小白臉，想起杜鵑與她媽媽，想起龍爺家的小閣樓。他能感覺到黑暗中有一張隱形的網。只是他還分不清漁夫究竟是誰，哪些魚是身不由己，哪些魚在興風作浪。

思慮良久，他終于憋出一句。

“你愿意與我再去一次奪命崖嗎？”

青艾：“奪命崖？”

七月：“就是杜鵑家附近那塊巨石。據說它叫奪命崖。”

青艾立刻想起那個打傷了自己又對自己施以援手的瘋女人，她現在已經知道那就是杜鵑的媽媽。

在青艾心里，奪命崖是能避則避的不祥之地。但是她無法拒絕七月的請求。

“去可以。那是個危險的地方，不能報警嗎？”青艾說，“我們和警察一道去。”

聰明如她，雖然無法猜出七月具體的心事和計劃，卻知道肯定與拐賣婦女這種滔天罪惡有關。她明白葉櫻只是受害者之一。

七月搖搖頭：“除了一兩家，我并不清楚村子里其他村民家的狀況。現在就由警察出面，一則容易打草驚蛇，二則會發生無謂的犧牲。”

“那我們去又能做些什么呢？”青艾的語氣充滿懷疑。

“做我想做的。”七月彎彎嘴角。

青艾微笑：“什么時候出發？”

七月：“先送葉櫻回學校。”

“她會報警嗎？”青艾像在問七月又像是問自己。她想起葉櫻潔白如玉的貝齒中間那個觸目驚心的大缺口。

“除了那幾顆牙齒，她身體所遭受的損害不算太大。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七月說，“如果她的這段黑色經歷被廣為傳播，對她的打擊才是致命而深遠的。”

“她沒有被……？”青艾問。

“沒有。”七月肯定的回道。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

七月與青艾各背著一個登山包，走在羊腸小道上。

他們很快到達了目的地——奪命崖。青艾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掐的剛好，九點半。

夜幕四合，20米外就再難看清人影。

七月飛快的取下背上的包打開，取出登山設備。他重復了一遍前幾天晚上救葉櫻時的安全檢測工序，在一棵大樹上固定好繩子。然后替自身做足各種安全防護措施。

“我準備好了。”七月叮囑青艾，“將你背包取下來，取出一樣威力大的防身物品拿在手里。”

青艾依言照辦。

“找個不顯眼的地方隱藏起來。你的任務是守護好這條救命繩索。無論誰靠近奪命崖，你都不要暴露自己。直接擊暈她就行。”七月不厭其煩的叮囑。

“別磨嘰了。我知道。”青艾催促七月，“你快去快回。”

“我下去了。”七月說完，小心翼翼的向崖下滑落。

青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心里不住祈禱七月一切順利。

平安到達崖底的七月解開束縛，一路奔跑。快靠近劉大爺的房子時，他放慢了腳步。

淡淡的月色下，能看見其中一個窗口露出了昏黃的燈光。

七月輕捷如貍貓般走近，依稀聽見劉大爺熟悉的鼾聲。劉大爺睡了！

七月輕輕靠近桃子臥室的窗口，驚喜的看見桃子并沒有如劉大爺一般早早入眠，而是獨自坐在燈下發呆。她的眼眶紅腫眼神黯淡，似乎又恢復了以前七月初見她時行尸走肉的模樣。

這個善良而可憐的女人，讓七月打心底生出無限同情。

該怎么辦？救走桃子不辭而別合適嗎？七月問自己。

不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緊！

下定決心后，七月習慣性的環顧四周，然后側耳傾聽劉大爺的聲息，以確定他尚在熟睡之中。

獨自發呆的桃子突然產生了一陣奇怪的感覺。她抬起頭來看向窗外，居然看見了七月溫暖的臉和眼。一聲驚喜的尖叫被她生生剎住，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窗外的七月豎起食指，朝她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桃子的心怦怦亂跳，懂事的點點頭。

七月朝她勾了勾手指，然后隱入燈光之外的黑暗里。桃子小心而快速的溜出房子與七月會合。一連串動作無聲無息一氣呵成，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兩人都沉默是金。七月在前桃子隨后，飛速奔向奪命崖。

這是失而復得的自由，這是希望之夜。桃子在奔跑的過程中開始流淚，繼而微笑，然后流著淚微笑。

她記得三年之前所有快樂幸福的好時光。她也記得她是如何因為想幫助一個大肚子的孕婦而落入人販子之手。當那個女人在貼了黑色車窗膜的小面包車中取出孕婦裙下的枕頭時，被膠帶封住口的桃子如被人當頭敲了一記悶棍，悔恨交加的暈了過去。

上天待她不薄，讓她在噩夢中遇見了忠厚的劉大爺父子。比起其他兇惡之極的買主，他們簡直沒拿她當外人。他們沒強暴她，沒給她上鐵鏈，沒將她關豬圈，沒打斷她的腿，沒餓過她的飯，甚至，都不曾大聲罵過她一句……

桃子的腳步開始遲疑。

七月敏銳的察覺到這一點。

“怎么了？我們得快點！”七月焦急的催促。

“不，我不走。”桃子站住不動，語氣平靜，“謝謝你，你走吧。”

七月愣住了。為什么自己事前沒有預料到這種狀況呢。以桃子的秉性，她這么選擇是非常自然的事。不不不，不能由著她毀了她自己的一生。錯的不是她，她是受害者，是個無辜的好人。

七月一咬牙，攥著桃子的手，拖著她向前飛奔。

“放開我！”桃子推開七月，憤怒的大吼。

“啪！”七月用力甩了她一耳光。

桃子捂著臉，思緒與動作瞬間石化。

“你留在這山溝里有什么用？天天看著個可憐的老人想孫子想到借酒澆愁？你這是殉葬，殉葬！！！”七月朝桃子低沉的怒吼，“他們不是你的恩人！他們只是殘存人性良知未泯。沒有買主，就沒有賣家。他們是惡的源頭之一！”

桃子倔強的默不作聲。

“你聽著！你出去，找個喜歡的人嫁了，生個大胖小子。”七月壓低聲音一字一字，“你可以回來接劉大爺，一家子和和美美。他不是兒子兒媳孫子全都有了？你可以幸福的生活著去報恩。明白嗎？”

桃子猛然抬頭望著七月。兩個人以沉默對峙了漫長的數秒。

“對。”桃子輕輕吐出一個字，轉身朝奪命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