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俐并沒有把前夫給的1000元花掉,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舊信封裝好,藏在梳妝臺下面。盡管已經(jīng)半年多沒買新衣服了,可她依然不舍得動用這筆錢。賺錢不易,生活多的是出其不意的困境。這筆小小的款項,今日或許能派上大用場——事實上,這少少的1000塊確實也在不久以后幫她開啟了一段新人生。
伶俐在德邦快遞站的工作就是接聽客戶電話、查件、取件、打包、入庫、填地址……一天下來忙得不可開交,腳都站腫了。
從一開始,伶俐就知道干快遞累,也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可累還是其次,最難熬的是受氣:業(yè)務(wù)不熟悉受老板、老板娘的氣,動作太慢受同事的氣,還有沒來由的顧客的氣。有些人把快遞站的人當(dāng)傭人使喚。以前伶俐在一本書上讀到,每25個人里面就有一個是無良癥患者,這些人沒有良心、沒有同理心,胡攪蠻纏的本領(lǐng)一流,就潛藏在每天接觸的上百個客戶當(dāng)中。午間休息時,伶俐聽說前段時間申通有個快遞員給客戶送快遞時,一直聯(lián)系不上收件人,大件搬運不便就放在了門口,后來件莫名其妙丟了,客戶大發(fā)脾氣要快遞員賠5萬塊,最后好說歹說還是賠了8000塊,一個半月的辛苦操勞就這么沒了,后來快遞員辭職不干了,發(fā)誓再也不做這行!
這類故事不勝枚舉,聽得伶俐心驚肉跳。自己一天才賺100塊,隨便一個投訴就要被扣錢,萬一真弄丟了個貴點的件,那真的是只能拿命賠了。
因為快遞站的工作辛苦、瑣碎、受氣,老板、老板娘、同事統(tǒng)統(tǒng)都顯得有氣無力、神情冷漠,只有午間休息時才難得地放松下來。
自從上班后,伶俐的女兒就只能托付給母親照顧。偶爾一次兩次還好,次數(shù)多了,或是小孩鬧點情緒,鐘母開口就是冷嘲熱諷:“別人的女兒嫁得好,每次回娘家買這買那。自己的女兒從小就沒出息,只會啃老。離了婚還帶著拖油瓶給家里添堵……”最初鐘母說起這些話還有所避諱,現(xiàn)在動不動就當(dāng)著外孫女的面數(shù)落伶俐。孩子盡管還小,卻正是心理健康成長的關(guān)鍵期,伶俐不得不把孩子關(guān)進臥室,再三向母親強調(diào)以后不要再在孩子面前說這些話,否則以后孩子長大了容易出現(xiàn)心理障礙。溝通一次,消停幾天,接著又卷土重來。伶俐實在沒招了,只能一下班就帶著女兒去外面溜達,試圖彌補白天不在孩子身邊的缺失,建立起更親密的感情連接。
等把事情全部忙完,通常都是十點多了。她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會計專業(yè)的書籍復(fù)習(xí)。幾年前她曾經(jīng)考過一次初級會計證,可惜沒能通過。前段時間又報了自考,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兩個考試在時間上肯定是不夠的。思前想后,還是先把會計證考出來,畢竟這個周期短。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月底了,只要再等四個月,通過5月份那場考試就成了,接下來就可以把精力放在自考上面。
這天下班后,伶俐突然很不想回家。沿著馬路一直朝前走,走到步行街的一家服裝店玻璃門前時,伶俐瞧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還是老樣子:凌亂的長發(fā)用皮繩束在腦后,身上是件黑色的化纖風(fēng)衣外套,已經(jīng)穿得起了球、變了形;洗得發(fā)白的深色牛仔褲緊緊地裹在因生育而發(fā)胖的大腿上;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的皮短靴,自從天氣變冷后總是穿這雙鞋,它又硬又沉,一點也不保暖,一望而知是那種悶熱不透氣的地攤貨。一切都顯得寒酸且凄慘,伶俐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混成這個樣子了?想著想著,鼻頭又酸又脹。
店里的店員大概以為伶俐是看中了哪套衣服在門口猶豫徘徊,便推開門喊著“歡迎光臨”招呼伶俐進去。伶俐只是笑著搖搖頭,態(tài)度堅決地扭頭就走。她心里很清楚,這種裝潢精致、燈火通明的店不是她現(xiàn)階段能消費得起的——前夫給的那一千塊頂多能在這買一套衣服,如果一旦踏進店內(nèi),自己就很難控制住內(nèi)心的欲望。所以,她決定遠離。
小時候最愛逛的“以純”也在這條街上,店面不住縮小,優(yōu)惠卻越來越大。盡管價格便宜,可依然門庭冷落。小時候最愛的就是這個牌子,只有過年的時候,或是考得好的時候,才有機會買上一兩件。當(dāng)時常常幻想著,等長大了、有錢了,天天穿“以純”。怪就怪在這家店居然可以十幾年如一日地賣著相同款式的衣服。想到這,她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個牌子的衣服一樣,過時了,不再受人喜愛。
在外面閑逛了兩個鐘頭后,伶俐才不得不回到家。母親抱著茶杯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女兒在一旁玩積木。饑腸轆轆的伶俐剛坐到餐桌前,媽媽眼皮也不抬地開始不停地說教:“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女人啊,特別是像你這種沒有技能的女人,是沒法靠苦力活過一輩子的。真是的,你到現(xiàn)在還拎不清!快三十了,趁著年輕趕緊找個對象……”媽媽一說起這些事就絮叨個沒完。大約是今天回家晚的緣故,媽媽的情緒比往日更激烈。
她匆匆吃完晚飯,沖洗干凈碗碟,拿起吃飯前放在插座上的暖水袋走向臥室。暖水袋的溫度隨著絲絨的觸感由手指蔓延至全身。也許已經(jīng)到極限了——今天她不想搭理媽媽,也不想理睬女兒。她在書桌前坐下,從抽屜里取出記錄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復(fù)習(xí)昨天的知識點,嘴里不停念著,手上還不停地在草稿紙上劃著。
復(fù)習(xí)完昨天的內(nèi)容,她照例打開電腦學(xué)習(xí)今天的網(wǎng)課內(nèi)容。等待開機的過程中,取出一片口香糖,剝開銀紙,把口香糖放進嘴里,薄荷味馬上擴散開來,疲憊的大腦瞬間變得清醒。
第二天上午,伶俐緩緩睜開眼,看了眼時鐘,人馬上從床上一躍而起——已經(jīng)過了九點半,睡過頭了!伶俐慌忙換衣服洗漱。
九點上班,今天到快遞站至少得十點了。鬧鐘怎么沒響呢?一看手機,好幾個老板的未接來電。
“媽,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你又沒跟我說。我還以為你今天不用上班呢!”
慌亂間,她聽見一個稚嫩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回頭看,伶俐女兒小葡萄不知何時站在門邊,頭發(fā)蓬亂,睡衣扣子開了,露出肩膀。今天周六,正是孩子睡懶覺的好時光,看來是自己弄出的響動吵醒了她。無奈伶俐沒有功夫軟語安慰,淡淡撇了眼便騎上電動車,嗖的一聲跑沒影了。
“對不起啊,媽媽要工作。”伶俐只能在心里這么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