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章亞飛被門外的吆喝聲吵醒。他穿上衣服，到廁所旁邊的水箱旁，打開水箱上的水龍頭，漱了口，洗完臉，又急沖沖來到旅館外面，只見對面井臺上，很多人正在打水。

一根粗麻繩從井沿上方掛在橫梁上的滑輪中間穿過，一頭伸進井沿里，另一條被長長地拉到帳篷外面，有四五個黑人小伙子像拔河一樣牽引著。他們都赤裸著上身，穿著長褲，褲腿被翻卷到膝蓋處。

這些小伙子一邊吆喝著，一邊使勁拉著麻繩，不斷后退。吆喝聲高亢有力。終于，大鐵桶慢慢從井沿里被拉了上來，鐵桶有四五十公分粗、半米來高。守在井沿旁邊的兩個黑人小伙子拉著鐵桶邊緣，把鐵桶拉到井沿外面，拉繩子的小伙子吆喝著向回挪動步子，鐵桶慢慢降落到井臺上。從拉出井沿的繩索的長度看，這口井正如旅館老板所說，足有200米深。

兩個小伙子用力將水桶放倒，把水全部倒進大水池中。一根長約10米的金屬水管把水從池子里引出來，水管的另一端是水龍頭，位于一個陡坡上部。取水的人已經(jīng)在陡坡下面排起長隊，輪流從水龍頭接水。他們提著各種容器，從材質(zhì)看有金屬的、塑料的和木制的，從形狀看有圓形的、方形的。接滿水后，有的人把容器放在摩托車上，有的人放在馬車或驢車上，然后各自駕駛這些車輛回家。還有的人把容器頂在頭頂上或扛在肩上，步行回家。

有兩三個人先在塑料水桶里注滿水后，提著水桶走到停在幾米開外的馬車或驢車旁邊，把水倒進車上一個用大汽油桶改裝的水箱里，然后又回來接著排隊。估計，這些人是靠向各家各戶運送井水掙錢的苦力。但是，無論是取水自用的，還是取水做生意的，都同樣排隊，童叟無欺，非常公道，由此可以看出當(dāng)?shù)厝说拇緲恪?/p>

章亞飛快步返回旅館房間，取來攝像機，開始拍攝打水、拉水和取水的人。他希望利用這些鏡頭，來體現(xiàn)水在當(dāng)?shù)氐恼滟F，并拿來與中國人在此地打水井造福當(dāng)?shù)孛癖姷男袨檫M行對比。

章亞飛又拿出手機，給穆嘉桐發(fā)了一段視頻，然后又發(fā)了一段簡短說明：“當(dāng)?shù)厝司褪沁@樣打水的，這口井有200米深，而且是這個小鎮(zhèn)里唯一水井。”

“哇噻，這么艱苦啊。看當(dāng)?shù)厝说拇虬纾瑧?yīng)該是很窮的?！?/p>

“是的，這個鎮(zhèn)子里幾乎見不到像樣的磚瓦房子。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手機。少數(shù)人使用手機，但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款式，國內(nèi)早就淘汰的?！?/p>

“太落后了。有武裝叛軍嘛？”

“聽旅館老板說，叛軍多次襲擊過這個鎮(zhèn)子。但我今天沒見著。”

“千萬別見著。一定注意安全，親愛的?！?/p>

“嗯，再見，我的寶貝。”

用攝像機拍了一組鏡頭，準(zhǔn)備手工會旅館的時候，章亞飛看見身邊不遠處停著一輛帶著篷子的黑色三輪摩托車，司機是一個20多歲的黑人小伙子。

章亞飛走上前去，詢問三輪摩托司機能否搭載他前往中國人的打水井項目工地，司機爽快答應(yīng)了。章亞飛讓司機在旅館門口等著他，然后自己快步回到旅館里面。

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中國院子”的地方，是一個用鐵絲網(wǎng)圍起來的空地，長款各200米。里面有幾間彩鋼板房子，由一名當(dāng)?shù)厝丝词刂?/p>

章亞飛乘坐三輪摩托，只用了不到一刻鐘時間，便來到“中國院子”。

“穆罕默德。”三輪摩托司機隔著用鋼管和鐵絲網(wǎng)做成的大門，沖著院子里大聲喊叫著?？拷箝T的一間彩鋼板房屋的房門被打開，伸出一個當(dāng)?shù)厝说哪X袋。

穿著白色長袍和人字拖鞋的看門人，看見站在院門外的章亞飛和三輪摩托司機，便快步從房間里走出來，打開院門。

三輪摩托司機轉(zhuǎn)身，從車上取下行李箱放在地上，又提起背包拿在手里。章亞飛接過背包，背在肩膀上，打開背包，從背包里拿出錢包。三輪摩托司機用手拍了一下章亞飛的手背，豎起食指搖了一下。

“我免費送你，不要錢?！蹦侨苏f著，抬腳上車，坐上三輪摩托的駕駛座，啟動發(fā)動機，一溜煙地開車走了。

“謝謝?！闭聛嗭w對著正在離去的三輪摩托，大聲說道。

名叫穆罕默德的看門人搶先提起章亞飛的行李箱，領(lǐng)著章亞飛走進彩鋼板房子。

“請在這里稍等一會兒。我去把中國人叫過來?！蹦潞蹦掠糜⒄Z對章亞飛說。

“好的。”

沒等章亞飛說出“謝謝”，穆罕默德已經(jīng)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不到1分鐘，穆罕默德便領(lǐng)著兩名中國人回來了。兩名中國人都穿著藍色工作服。其中一位年齡大約30來歲，另一位大約二十二三歲。

“你們好，我叫章亞飛，是國內(nèi)來的記者，專門到這里來采訪你們的?！闭聛嗭w熱情地與二人握手。

“記者？采訪我們？我們有什么好采訪的？”歲數(shù)稍大的中國工人不解地問。

“你們在這里為當(dāng)?shù)厝舜蛩旄＿@里的百姓，不畏艱難危險，當(dāng)然值得宣傳報道啊?！?/p>

“是這樣啊。我們還是第一次被記者采訪呢，實在太意外了。我叫于有才，他叫黃寶亮，都是打井隊的。我們剛剛做好早飯，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吃?。俊?/p>

“好啊，既然趕上了，那我就不客氣了?！?/p>

章亞飛跟著兩名打井隊工人，穿過院子，來到另一間彩鋼板房間。里面有幾張床鋪，其中兩張床上有鋪蓋，其他床鋪上都是空蕩蕩的。

房間中央有一張白色塑料桌子，上面放著一只很大的電飯煲，里面是滿滿一鍋粥。旁邊一個大碟子里放著三個大饅頭，每個足有半斤，另外兩個小碟子，分別放著紅豆腐乳和榨菜。

于有才請章亞飛在桌旁的一個塑料凳子上坐下，黃寶亮取來一副碗筷放到章亞飛面前。

“這里就是這個條件了，請您將就著吃吧?！?/p>

“能吃上熱乎乎的一頓飯，我已經(jīng)滿足了。從昨天早上開始，我每頓只能用面包、餅干就涼水充饑?！闭聛嗭w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粥，取過一個大饅頭，咬了一大口。

另外兩人也開始吃起來。

“這里只有你們兩個中國人嗎？”章亞飛問道。

“這里過去曾經(jīng)是打井隊的基地，打井隊去年完成了這個地區(qū)的打井任務(wù)，已經(jīng)轉(zhuǎn)場都另一個地區(qū)去了，但依然把這里作為打井隊的一個材料存放點。我們兩人留在這里，承擔(dān)水井的維修工作。”

“水井還需要維修？打出水井，直接交給當(dāng)?shù)厝擞茫痪托辛藛?？?/p>

“那有那么簡單啊。這是沙漠地區(qū)，水源都很深的，一般都在二三百米以上。我們找到水源后，先用鉆機打到水源深度，放進鋼管，然后再安裝水泵和發(fā)電機，還要教會當(dāng)?shù)厝瞬僮?，另外還要安排專人維修，保證設(shè)備長期正常運轉(zhuǎn)?！?/p>

“看來我想得太簡單了。”

“最難的是找到水源。打井隊有專業(yè)工程師，經(jīng)驗豐富，他們先要目測，如果他們認為哪一個地方有可能存在水源，就要用專門儀器對地下進行掃描，再根據(jù)掃描結(jié)果決定是否進行勘探。有的時候，掃描結(jié)果顯示有水源存在，但是鉆探之后卻一無所獲。最有經(jīng)驗的工程師，也只能保證30%的成功率?！?/p>

“這里條件這么艱苦，尤其是天氣炎熱，傳染病多。在這里開展工作，一定要克服很多困難吧？”

“那還用說。舉一個例子，我們在國內(nèi)，都吃慣了蔬菜水果，但是這里難得見到蔬菜和水果，就算見到了，價格也貴得離譜。離這里大約300米的地方，有一口機井，是我們在這個地區(qū)打出的第一口水井。我們在水井附近開辟了一塊地，種植了一些蔬菜。但是水果是沒有辦法解決的?！?/p>

“你們打出的水井，供什么人用？”

“主要解決當(dāng)?shù)赜文敛柯渚用窈蜕蟮娘嬎?。每一個水井邊，我們都會挖一個大池子，用防水材料鋪底，是專門供牲畜飲水用的。”

“聽說當(dāng)?shù)赜形溲b分子經(jīng)常搞襲擊，你們被襲擊過嗎？”

“我到這里已經(jīng)兩年了，黃寶亮到這里也有一年半。我們從來沒有遭到襲擊。武裝分子也曾經(jīng)來過我們工地，騎著駱駝，背著槍，但他們都是來取水的，不是來搶劫的?！?/p>

“你們今天不出去工作嗎？”

“我們都是清晨和傍晚才出去工作。昨天下午我們?nèi)バ蘩硪粋€損壞的機井，一直干到深夜才回來。今天起晚了，上午就不出去了，打算下午到遠處的一個水井看一看。”

“下午我和你們一起去?！?/p>

吃完早飯，兩名工人安排章亞飛住在“客房”里。同樣是彩鋼板房，里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張金屬辦公桌，床上沒有鋪蓋，辦公桌抽屜也已經(jīng)嚴重變形。

“這里過去是打井隊隊長的臥室，只能委屈你在這里住下了?！庇谟胁艑φ聛嗭w說。

“這已經(jīng)很好了。”

“你稍等一會兒，我讓小黃給你拿一床鋪蓋過來。”

兩名工人離開后，章亞飛再一次大量這間房間，發(fā)現(xiàn)靠里的墻壁上還有一扇門，打開了，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個衛(wèi)生間，有洗臉池和洗浴龍頭。他走進去，擰開洗浴龍頭，一股清水流了出來。

章亞飛關(guān)閉龍頭，回到房間，打開行李箱，取出毛巾、香皂、牙膏、牙刷，又回到衛(wèi)生間，關(guān)上門。脫下衣服，放在一個木凳上，然后站到洗浴龍頭下，痛痛快快地沖洗起來。自從在瓦哈市坐上長途汽車以來，他就沒有洗過澡。他的每一根毛發(fā)、每一寸皮膚粘上沙漠微風(fēng)帶來的細細黃沙。他低下頭，看見從頭頂流到腳下的，不是清水，而是黃泥湯。

用了一個小時，章亞飛才上上下下徹底洗干凈了，赤裸著身體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單人床上已經(jīng)鋪上了干凈的褥子，床頭還擺著一床疊好的被子。地上也被清掃過了。

章亞飛從行李箱里找出內(nèi)褲、短褲和T恤衫，穿上了，半躺在床上，靠著被子，開始用手機給穆嘉桐發(fā)短信。

“已經(jīng)見到親人了。在達爾貝都因國西部布克拉鎮(zhèn)附近，找到中國打井隊的一個工地，里面有兩個中國工人，與他們一起吃了早飯，還洗了澡，洗下的都是黃泥湯?，F(xiàn)在休息，下午兩名工人要檢修遠處的一個機井，我跟著一起去采訪。”

“太好了。你這么順利，我就放心了。工地的條件一定很艱苦吧？”

“太艱苦了。如果不來，完全無法想象?！?/p>

“你一定會大有收獲，預(yù)祝你采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