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剛傳出宮就進了席府,身子漸好席老爺子正在院里走動,聽完后當即一頭栽下去不省人事,整個席府瞬間炸了禍,手忙腳亂的一邊請大夫,一邊把人往屋里抬。
一大群人圍在院子了不敢進去,只瞧見大夫一個又一個的往里頭鉆,丫頭小廝進進出出的跑的越發的勤。
席以歌趕到的時候,管家正要將新糊好的白燈籠往梁上掛,席以歌停住腳步在下面望著,那眼神分外駭人。
路過花小期身旁時,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恰好撞掉她手里的白燈籠,咕隆的滾了一圈撞到階上的棱角上,當即就戳出個了大洞。
不消一個時辰,席府的檐角門楣上就都掛上了白棱,三五兩條的在風里繞作一團,慘淡的模樣看著都難受。
下午的時候,席以歌便進了老爺子的屋里,直到夜里,也沒從房里出來,門也是反鎖著的,誰都進不去,年邁的管家站在門口勸了好幾回,嘴皮都說干了,里頭也沒應上一句。
人吶,就是這般,活著的時候見上一面都礙的難受,一旦不在了,晝夜不分的守著猶嫌不夠,旁人看了道句“好孝心”,可那滿心的愧疚悔恨也只有自個兒才嘗的真切。
老管家在席府服侍了一輩子,早就把這兒當成自個兒的家了,老爺子這一去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偏席以歌又是個滴水不進的,更是免不擔憂。
花小期看在眼里,前去勸他的時候,老人家正愁沒處發作,便把憋的一股子氣都發作在她身上了。
“老爺去了少爺心里難受,我們做下人的看不過去都要勸上兩句,哪比的少夫人這般跟個沒事人似的。”這話說的,人家是一家親,就只有她是個外人哩。
花小期摩娑著腕上的紅玉鐲子,沒有說話,這鐲子雖不是什么貴重的物什,但卻是她出閣的時候,花老爺子親手給她戴上的,說是她母親留下來的。
冰冰涼涼的,摩娑的久了就有些余溫。
管家滿腹郁氣,又說了幾句才離去。
席老爺出殯那日,懶懶散散的又下了一場雪,老爺子生前交友甚為廣泛,官場商道都有往來,臨走時卻是沒一個前來送行的。
就連那些面子上實在是過不去的,差了下人送來紙錢,再有模有樣的勸上兩句“節哀順變”,便也就沒了,繞是一旁的花小期也聽得寒了心。
席以歌卻不似這般,仍是卻不動聲色的一一道了謝,看不出什么喜怒,花小期見狀,剛踏出的腳又收了回去,轉頭交代底下的人好好招待眾人。
交代妥當后,只見席以歌側目,深深的看了堂中的靈柩一眼,轉身便往外頭雪地里去了,那層剛積上的一層雪就又添了一行足跡。
席老爺出殯那日,竟是難得的好天氣,幾日來的雪天終于在這日見了太陽,雖隔著月份,隱隱還能嗅到幾分春日的氣息來。
而洛陽那邊卻終是沒有來信,按理說,兩家長輩交情匪淺,便是爹爹身子骨不利索,沒法子趕過來見上一面,也該有個信才對,五日都過去了,卻始終沒有消息,隱約中,花小期總覺著又什么事要發生一樣。
而她寫往洛陽的信,在枕頭下壓了整整五日后,終究還是在席老爺出殯的前一晚親自焚了,風將燭火里還未焚盡的灰燼吹到了手上,當即就是一陣疼痛。
席老爺子的墳墓落在長安外一條通往蜀地的山上,記得幾個月前,老爺子剛大病初愈,玩笑著說“等到明年回春的時候,就搬回蜀地的鄉下去,這么多年了,總想著回去看看。”
后來,又拉著花小期,說了好些他們年輕時候的事,言語里總是離不開遠在洛陽的花老爺子,和故去的花家老夫人。
后來,她還特意去找席以歌商量了,說想要修繕一下老家的祖屋,老爺子要是喜歡,他們就陪他在那里住上一段時日,席以歌亦欣然應下,一切只待年后便可敲定。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老爺子的身子骨至少還有兩三年的時間,誰曾想……
冬日里的太陽跟風燭殘年的老人似的,沒有半點生機,即便便是毫不吝嗇的撒下一大片,仍是掩不住那新墳上的肅殺之氣。
冬陽下,眾人出了殯便都回去了,只余下了白衣簡裝的席以歌跪在墳頭,一個人將一大框紙錢燒的干干凈凈。
花小期站在遠處,待紙錢燒的末了,才有聲音隱隱傳來這邊:“聽說那邊要比長安冷上許多,你要多注意些,便是再節儉,也要顧著自個兒的身子,若是差了些什么,只消和我說便是……”
花小期聽罷看,仰頭將出眶的眼淚又逼了回去,只見,那不過晴了半日的太陽,不知不覺的又隱進了烏云里頭。
隨即將手中的傘放在了一旁的青石上,至于那人之后又說了些什么,她沒有聽到,也沒必要去打擾。
之后的幾日里,席以歌一鼓作氣的將府里幾年來的所有賬目,又重新清算了一遍,用了早飯就將自個兒關在賬房里,直到月光泛白時才歇下。
花小期面上不說,心里終歸是擔憂的,想要勸說,話剛到嘴邊時,看到那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又咽了下去,便跟在一旁幫忙,憑著以前耳暏目染了些,做起來倒也得不至于太過生疏。
五日的不眠不休,賬目也差不多做了七七八八,接下來就是府里的人員調度,一時間家丁下人們都遣散了許多。
便是今日午飯過后,花小期正欲過去幫席以歌擬賬,一個即將被遣散的丫頭就直接哭到了她院里。
這年頭日子過的不容易,說什么不愿離去,求了許久,后來還是讓人強行帶出去的,花小期不忍心,只得多給了些遣散費。
這事席以歌也問過她的意見,當時覺得老爺子去了,府里也用不著這么多人,當即就點了頭,可這五日來,府里的人卻是不停的被遣散。
細細數來,府中下人剩下不過五人而已,目光落在那名丫頭跪過的地方,一顆心懸的越發沒底。
心里壓著郁氣,夜里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就這么睜眼直到了天亮,打鳴的聲音像在耳邊似的,側耳聽到院子里風吹樹枝的聲音,一時犯了懶,翻身又往被子里鉆,直到席以歌遣人過來叫她才起身。
夜里睡不著,白天就容易犯困,走歷史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撞了誰,對方也沒出聲,估摸著是府里剩下得幾個做事的人,“我困的緊,若是有什么事下午再過來叫我。”
說完了好一會也不見對方讓道,這會正困的緊,正要繞過去時,那人這才開口,“夜里沒睡好么?”
皺了皺眉,真沒規矩!是哪個房里的?
聲音有些熟悉,將府里上下挨個想了個遍,最后才想到席以歌,睡意瞬間去了大半,不著痕跡的退了兩步。
正尋思著怎么開口,那邊卻先說了,“若是累了,就叫人將飯菜送到房里。”
“嗯。”點頭應承著,一大推的話都被這措手不及驚的忘了個干凈。
“府里的下人們遣散了大半,你要是不習慣,就調個人過來,這幾日做帳你也沒休息過,府里的事交給管家,只管歇著便是。”
花小期一愣,心下猜了個大概。
果然!
“這幾日我要回鄉下去看看,約莫四月的時候傳來了書信,說是老學堂被大雨沖刷的塌了大半,那時候就準備啟辰回去,誰知道一倒下就起不來了,這些年雖然住在長安,卻是每年都讓家鄉的人捎信來,人不在了,事情也不能總是遺憾著。”
他說的一臉的云淡風輕,其實是壓抑的久了,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不用擔心府里。”花小期點點頭寬慰道。
隨后,席以歌又交代了些府里的事。
話鋒一轉,就又說回了洛陽,“洛陽傳了信來,說是你爹病了。”
“怎……怎……怎么……”剩下的三分睡意瞬間沒了影,腦子里蒙連話也說不全,怎么突然就病了?
見她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席以歌忍不住寬慰,“送口信的人神色無恙,想來不是什么大病,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路途遙遠,你自己要當心些。”
花小期定了定神,點頭應著,這才想起席老爺子剛去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怎能反過來讓他寬慰。
望著眼前素來淡漠的夫君,眼里升起一股說不明的意。
其實,他待她挺好的,除了話少了些,吃的穿的一樣都不曾虧待,就算是席老爺子病逝,洛陽那邊連封問候的書信都沒有,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就連府里的下人們都說他待她好,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好。
從不放在心上的好!
“少夫人。”收拾好細軟后剛跨出大門,老管家就追了上來,上了年紀的人沒跑兩步就喘了好一陣子的氣。
“少爺讓老奴交給你。”說罷將封好的信遞了過去,“少爺讓老奴稍句話給少夫人,遇到過不去的坎,少夫人方可拆開。”
指間摩挲著冰涼的信件,一團火能灼到心里,她想,他到底還是有些在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