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以往的許多次一樣,在李若清的面前莫緋最終退讓、屈從。她仍是去了。換上李若清給她買的那身晚裝。
換完衣服之后李若清自然是一陣夸,但夸得不是莫緋好看,而是她自己眼光好,選的衣服把女兒襯托得更加嫵媚可人。莫緋冷笑一句,說是,人靠衣裝,這下我也能賣個好價錢了。
酒會在老市中心附近一個上了年頭的五星酒店舉辦。這世道,人簡直活得跟二十年前翻了個面。那時候嫌這酒店老土、破舊。原本挺上檔次一個地方,卻裝在了一幢80年代的老樓里。那時的人都喜歡高、大、洋,喜歡那種壯闊的玻璃幕墻。然而時來運轉、風水輪流,二十年后的今天,當代人的審美又重新擁抱起“年代感”來。這幢樓是本市曾經的地標,熬過了多少市場的風雨,卻依然挺立。現如今它總算是熬到了頭,成為本市豪貴們開私人派對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從酒會選取的地點,也能看出這次活動的確非同尋常。不過再高貴的酒會,仍只是酒會。男男女女來往穿梭,交流著眼神和,氣氛合拍了,就轉移地方進行更加深入的交流——不論是生意還是情感,抑或別的什么東西。
莫緋跟著李若清參與過一些酒會。她母親沒有什么具體的產業,不過是個手里頭有很多錢的貴婦。這種場合對她來說自然不會是談買賣的。當然也不能完全說不是,因為在李若清的字典里,男女之間缺乏“感情”這樣一種事物,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復雜、周密、有另一種形式的交易。
李若清就是帶莫緋來交易的。她就是被交易的那個物品。
來之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次的酒會主角是一個叫做賀云的男人。富家出身,創業新貴,人中英杰,迷妹偶像。
進入酒會現場,李若清跟幾個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一陣寒暄,便拉著她直奔主題。
“主題”十分醒目,就在酒會現場靠近典禮臺的地方。莫緋遠遠地看見他,內心的感觸是:一點兒也不意外。
不論長相、身高還是氣質,他都是那種符合大眾想象的那種模樣。李若清對他的刻畫還算細致,莫緋內心已有概念。說實話,她母親為人雖然叫她鄙夷,但是眼光的確挑剔而毒辣。如果一個男人的外表能讓李若清首肯,那么他一定擔得起古文里所有那些形容男人的美好詞匯。
然而莫緋知道自己是來做什么的,這件事并非她自己想做。因此,再賞心悅目的男人,她也難免抵觸。
因為在內心的深處,她不想讓自己的母親那么高興。
李若清興沖沖地把莫緋帶到賀云的近前。賀云剛微笑著送走幾個前來交流關系的投資客,臉上的肌肉一刻都沒能休息,就不得不笑對李若清母女。
“哎呀,賀云賀云,小云啊!”李若清熱情地對賀云笑著,賀云禮貌地回以微笑,畢竟“小云”這兩個字的稱呼,實在親昵得具有迷惑性。
“這位阿姨是……抱歉,我有點兒記不起來了。”賀云說。
“哦哦,哎呀記不起來不怪你的,我叫李若清呀,你不認識我,我是你父母的朋友呀。那時候你小嘛,我們見過一面的,你當然是忘記了。唉,說起你父母,跟我也算是老相識……”
莫緋心知肚明:她母親自然跟賀家夫婦是不認識的。她只是驚訝于自己母親說謊時的自然,那種恰到好處的拿捏,怕是她一輩子也學不來。
更重要的是,眼看賀云似乎要追問,李若清立即話鋒一轉,根本沒給對方這個機會:“唉,今天好日子好日子,不說這些過去的事情了,說起來只會傷心。來,這為是我的女兒,莫緋,剛上大二,呵呵,比你小一些,不過她上進心好,別看才上大二,現在已經忙著那什么,考英語去美國念研究生的事情了!我今天特地帶她來啊,就是想讓她跟你認識認識,交流交流,你是在美國學業有成的,對出國留學的事情肯定也熟悉對吧?啊,你在那邊念的高中念的大學啊?哦沒關系那正好啊!正好給她多普及普及美國的上學生活,誒,那邊有兩個我認識的朋友,你們倆慢聊,我過去了啊!”
李若清撤得很及時,賀云連插話的時機都找不到。莫緋也一聲不吭。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老老實實呆在這里,她母親只會橫生更多的幺蛾子。
李若清離開了,便留下這里相對無言的兩人。說實話,莫緋覺得對方連自己的名字恐怕都沒有記住。她名字特殊,莫緋,一般來說初聽到這兩個字的人都會下意識地問下:究竟是哪個“非”?不過賀云只是看了看她,眼睛充滿困惑和尷尬。
莫緋覺得還是說兩句話吧,因為李若清雖然走開了,但并沒有走得太遠。而且還不時偷偷地朝這邊瞥。來都來了,權當是完成任務。只可惜她還沒有開口,旁邊就有一群人涌了過來,熱情地跟他打招呼:“賀云!賀云”
大概是熟人之類,也或者他覺得跟莫緋在這里單獨呆著有點兒怪異,他臉上的氣氛立即變得熱切而自然起來,伸出手去跟他們握手、擁抱。碰到這種狀況,莫緋自己也有種被解放了的感覺,就好像肩頭卸下了無形的重擔。但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看見自己母親在一個拐角出消失了,再獨自撇開賀云,留著他跟自己的朋友們稱兄道弟。
如果回頭李若清問起來,自己就說已經搭上話好了。具體進展,那自然是沒有。
到時候她最好說得更絕一些,也好叫她母親也一并斷了念想。
酒會頗為喧囂,各色人等來來往往。莫緋穿得不多,李若清為她選的禮服有一種成熟的韻味。肩頭令她很不習慣地開著,她膚色淺,雪白的皮膚在燈光照映得分外奪目。她也瘦,半邊鎖骨暴露出來,呈現著有點突兀的線條。
李若清總說這樣美。可莫緋卻覺得是營養不良。
對于她這樣一個年輕的容貌配上成熟穿著的女性,在這樣氛圍下的酒會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她路過別人、或者別人路過她身邊的時候,總有一些目光會著重停留。不知道是覺得她太年輕不該來,還是對她有別的綺念。
雖然李若清是帶她來見賀云的,但其實整個酒會里,互相尋找獵物的男女并不鮮見。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生意是次要的,刺激才是主要。說得溫和些,這里便是一場盛大的相親大會。而賀云,當然是毫無爭議的主角里的主角。
但莫緋不喜歡,她不喜歡這里的氣氛、味道和別人或潛伏或肆無忌憚的目光。她只想逃,但又不能真地逃出去。如果那樣,李若清不會放過她。
于是她越過一對又一對男女,路過一叢又一叢人群,找到了一個角落。
真的很有意思,這個酒會的現場,居然有這樣一個所在——兩個巨大的柱子比肩而立,中間隔出一小塊孤立的空間。空間的外面是擺著酒水的餐車,穿梭于現場的侍應生們就在這里取換酒水。
擠進這個隱蔽的地方,發現居然還有一扇窗,對想要透口氣的她來說正好。
餐車前的侍應生以為她有什么需要,連忙端端正正地站好。她微笑地擺擺手,示意不要緊張。打開窗戶,拌著水汽的夜風立即吹了進來,輕飄飄撲到臉上。
這幢80年代老建筑的地理位置的確很好,下面臨著這座城市最寬廣平緩的大河。夜色里大河寧靜深邃,岸邊的街燈和河中的船只以燈火點綴著它的身軀。不遠的地方是一座鋼鐵大橋,歷史可以追溯到殖民時代。看著這幕情景,莫緋的心思飄揚到很多年前的一些時光。那時候她爸會帶著她,在大河的岸邊漫步。有時牽著,有時候抱著。爸爸絮絮地給她講河流和那座大橋的歷史,講它與他在西方見過的景象多么地相似,講有那樣一首古典樂,與河流的名字同名,奔涌在他年輕的那些歲月……
那時候的莫緋多么快樂、幸福、單純,雖然年紀也不算小孩了,她卻還是寧愿被爸爸抱在手上,從岸的這頭走到另一頭。那時候她甚至有個天真的想法:要是時間能夠凝固,要是生命可以定格于此刻,要是父親不會變老、自己不會長大,那該有多好。
想著想著,眼睛就被河流的水汽和內心的情感一起弄濕。她擦擦眼睛,退后一步想要把窗關上。畢竟今夜的夜風也不算溫暖,她想要透口氣,可估計那位酒水車前的侍應生凍得要有點兒受不了了。
可結果就在莫緋準備轉身的時候,身后被誰輕輕撞了一下。
她頓時回首。撞她的人也是同樣錯愕,根本沒想到這個隱蔽的角落里,居然有人。
頃刻之間,兩人一抬首、一對眼,都有些意外。
是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