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疾馳的出租車順著古城的內環道向江州中學進發的時候，陳小薇摟著兒子坐在車里，心里翻江倒海地想：為什么要跟胡校長說那些？為什么要帶著孩子去赴約？……

實際上自她從海南學成歸來，她和高天的關系就徹底改變了，現在他們對彼此的態度是客氣而又冷淡的。這種冷暖巨變，以及巨變的具體原因，他們心照不宣。外人看來他們仍是朋友。

女兒琪琪在江中旁的育才巷學畫，不久就要參加全國美術聯考，然后是校考，最后是全國高考。小薇看看手機，這時候她該下課回家吃飯了，但也很可能不回家，自己在學校對面的面館里解決。

孩子升入高三后，小薇就辭掉了在燕居大酒店的大堂經理職務，專心陪讀。其時也遭遇職場的權力架空和老板的排擠傾扎，工作實在不開心，正好老母親也漸漸管不住叛逆的女兒，女兒每況愈下的學習成績也令她揪心。她帶著倆孩子租住在年租金好幾千的學區房，過著清苦的平靜的生活，好在孩子們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她也與世無爭凡事忍讓。直到有一天父親騎著電動車從鄉下找來，要她幫忙找門路賣大米。

她跑到遙遠的東城區最大的糧油交易市場，也跑過全市各大專院校的食堂，甚至附近的餐館酒樓，給昔日的同事老板打電話推銷大米，最后被逼無奈撥通了高天的手機號。在那之前她已經一年多沒打電話給他，整整六年沒跟他見過面了。

“喂，高總。”

高天在電話那頭親切隨意地應答：“啊？”

“我有件事情要你幫忙，”小薇開門見山地說。

因為心里沒底，高天有些遲疑地說：“什么事啊？”

直到今天在他的鼎力相助下大米賣了兩年，他們仍然沒有見面，她卻因為由衷的感激和感恩，和胡校長約見相談甚歡！

回家時母親坐著小板凳在院子里曬太陽，一邊跟房東老太太拉家常。陽陽不跟外婆親，進屋玩自己的寶貝去了。小薇說：“媽，今天你在這里過夜嗎？”

“唉，過啥夜啊，我坐會就走的。”

“哦，陽陽看起來不會跟您去鄉下的，您又白跑一趟了。”小薇聲音低沉地歉疚說。

老母親開朗豁達地笑了笑說：“我就是閑著沒事來看看你們，能接回孩子更好了，他實在不愿意去就算了唄！勉強不來的。”

雙休日陳小薇是根本沒法外出兼職的。因為大考臨近，琪琪學畫的地方周六照常開課，陽陽的幼兒園卻放大假，這孩子有很深的戀母情結，很粘人。

他們租房的王家巷出來右拐就是公園，公園對面是一排霓虹燈閃爍的卡拉OK廳，每夜歌舞升平，其中有家營業面積不足百平米的足道館，老板是小薇的舊同事。不過她很少去那里敘舊散心，本不濃厚的同事情誼早就被漫長的時光沖淡得似有若無，何況歲月這把殺豬刀把這位同事的外貌和性格變得讓她感到陌生和無所適從。她寧可多走一段路，越過熱鬧熙攘的十字路口，到陶家巷的幾家花店門口轉轉。

華燈初上，狹窄的巷子里人來人往，盡是匆忙回家的路人。花木扶疏的小店里影影綽綽，小薇牽著陽陽一邊賞花一邊踱進門去。老板娘很熱情好客，見到他們就更親熱了。老鄉的關系是一層，他們聊的來情投意合又是一層。

“幾天沒見，你家陽陽的個頭好像又長高了呢！”朱天喜說。

當父母的最愛聽這些話，盡管不一定屬實。小薇笑瞇瞇地回答：“是嗎？我天天帶他，倒不覺得呢。”

“這孩子將來肯定身材高大，不像你這么矮戳戳的，你看他的胳膊腿的關節。他肯定隨他爸，不像琪琪隨你。你這倆孩子，別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個父親生的！”

小薇因為她的最后一句話臉色變白了，磕磕巴巴地說：“你確定，別人能一眼看出來嗎？”

“除非他是瞎子。”朱天喜武斷道。

一陣難堪的沉默。警惕地看看四周沒有外人，天喜親密地壓低了聲音說：“小薇啊，咱們都是女人，年齡也相仿，境遇也差不多，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句心里話——對這孩子，你究竟怎么打算他的未來的？我看你的能力也有限，琪琪就夠你費勁的了，還有房貸，她一個藝術生在大學里要花多少錢，你知道嗎？恐怕你把東區的那套房子賣了都不夠！就這種狀況，你還想把陽陽帶大？男孩子長大成人還要買房結婚，現在的結婚條件還要買車——你做的到嗎？”

陳小薇神色凝重地不說話。

“所以你為什么不去找孩子的爸爸？”

陽陽在一盆枝繁葉茂的山茶花樹前站住，仰頭欣賞著綠葉叢中露出來的幾片粉紅花瓣，陶醉的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摸摸它。小薇望著兒子調皮的身影，平靜地堅決地說：“不，這是我一個人的孩子，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