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父親修完椅子,文姨又用拖布拖了一遍地,我們就出去吃飯了。已經過了中午了,做飯已來不及了,而且家里沒有鍋。
我們走到最近的一家餐館里,進去后才發現是一家餃子館。熱騰騰的餃子香味飄到鼻子里。我吸了吸覺得嘴里都香了起來。文姨讓我們坐下,然后起身去找老板點餃子。一個系著圍裙的胖阿姨走過來問我們“吃什么呀?”
“歸歸。”文姨問我。
我看著桌子前這個胖胖白白的阿姨,看看菜單說:“酸菜餃子。”
我挨著父親坐著,文姨坐在我們對面。父親坐在椅上上,不知在想什么。文姨遞給父親一雙筷子。父親沒有接,他好像在走神。
“爸。”我小聲提醒父親。
“哦。”父親回過神來看著文姨,兩人都笑了。父親接過筷子說:“謝謝。”兩個人互相看著,父親拿起鐵茶壺給文姨倒了一杯水。
文姨喝了一口,熱氣將她的臉熏紅了。文姨見我看她,她拿起鐵水壺也給我倒了一杯水。我端著水杯看窗外,雪更厚了,窗戶上凍成好看的冰花。玻璃中間化開一點,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我看著窗外,盡量不看父親和文姨。雖然我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能看他們,但心里就覺得這時不能看他們。我坐在椅子上有些別扭,就一直盯著窗戶看,除了飄下來的雪花,我看不到其他景色。
餃子終于上來了,熱熱的白氣擋住了對面的窗戶,也擋住了文姨的臉。我埋頭吃餃子,一股熱香流入喉嚨,我喝一口餃子湯,渾身都舒服起來。
金黃的酸菜在白白的餃子皮里,往外流著點點閃閃、像金子一樣發光的湯汁。
文姨小口吃著餃子,一個餃子能咬好幾口才吃完。父親不吃看著文姨吃。文姨吃得更慢,一碗餃子怎么也吃不完。
“你也吃啊。”文姨對父親說。
“好吃嗎?”父親問。
“嗯。”文姨點頭,紅色的圍巾繞住文姨下巴,讓她吃起餃子來有些費力。文姨動動圍巾,汗順著她臉頰流下來。文姨笑笑,用手擦擦汗。父親看著文姨,還是沒有動筷子。
我吃完了一碗餃子,抬頭看著他們。文姨見我吃完了就問我“還吃嗎?我吃不了。”我看看父親,就對文姨點點頭。
文姨碗里的餃子都進了我的肚子里,父親碗里的餃子都倒給了文姨。文姨又笑笑,還是不出聲,低頭小口吃著餃子。
我看看文姨又看看父親,我們三個人通過父親的“信”構建了一個奇妙的關系,或者說一段友誼?總之我們三個人和別人不一樣,不熟悉卻又熟悉。文姨是我和父親之間的紐帶,風雨無阻的給我們傳送信件。后來我才想明白,我也是文姨和父親的紐帶啊。
我看著小口小口吃餃子的文姨問:“你不是吃不下嗎?”
文姨停住抬頭看著我。我注意到父親也頓了頓,然后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文姨突然看著我笑了,笑容化在臉上。
我疑惑地看著父親的背影,他獨自走在前面,似乎急著趕回家去。文姨摟著我走在后面,時不時問我“冷不冷”。我搖搖頭,餃子很熱,吃暖和了,一點也不冷。
父親最先到家門口,卻沒有進門,他沒有鑰匙。文姨一邊開鎖一邊笑著說:“不是把鑰匙給你了嗎?幸好我帶了歸歸這把。”文姨開完鎖就將鑰匙遞到我手上。
父親看著文姨沒有說話,他壓根沒有想到鎖門這件事,自然更想不起來鑰匙。
我們三人一進屋都齊齊退了出來,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屋里和外面一樣冷,而且因為水泥地結上了一層冰更加冷,水泥地發著亮,一定很滑。文姨第一個走進屋子,小心地往前挪動腳步。文姨走了幾步,仍然不敢放松。“啊。”文姨小聲驚呼,她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就要倒在地上。父親及時從后面扶住了她。文姨回頭對父親笑笑,接著往前走。父親一直用手腕托著文姨胳膊,我站在門口等他們。
屋里的冷氣傳過來,冷得我直跺腳。父親和文姨小步小步地往前走,兩人呼吸都很輕。文姨更是幾乎屏住呼吸。我看著他們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文姨和父親終于到了暖氣旁邊。文姨摸摸暖氣說:“怎么這么涼,不熱。”
父親也摸摸暖氣,點頭說:“嗯。是不熱。怎么不熱呢?”
“沒開閥門吧。”父親看著暖氣斷言。
文姨聽見父親的話,用手擰閥門,擰了幾下沒擰動。文姨笑著說:“擰不動。”父親拿起旁邊的工具匣,蹲在地上用力擰閥門。只聽“呲呲”幾聲,一股氣吹得父親臉都變形了。緊接著一股水竄出來。父親和文姨互相看看,兩人都急忙用手堵去那個缺口。怎么堵也堵不住。父親拿起工具一個一個試,那個都不管用。文姨看看一屋子的水,又看看站在門口的我,略略驚在原地。
水越來越多,流出了屋子。我急忙進屋關上門,怕水流出去,凍上以后滑倒過路的人。父親仍蹲在暖氣前面搗鼓,只是絲毫沒有止住水。屋子里越來越冷了。我站在水里,棉鞋都被浸濕了。凍得兩條腿都失去了知覺,有些麻麻的。
“哎呀,歸歸。”文姨叫了我一聲,急忙把我拉過來。可是到處都是水,躲無可躲,沒有一處可以站人。文姨看著我濕透的棉鞋,彎腰將自己的皮鞋脫下來給我穿上。文姨自己穿著襪子站在水里。文姨站到地上那一刻,嘴唇瞬間白了,雙手都哆嗦起來。
“文姨。”我叫文姨,看著自己腳上這雙女士皮鞋,暖暖的還帶著文姨的體溫。
父親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終于止住了水。文姨笑笑說:“幸好你在。要不我就帶著歸歸出去了。等明天,這房子真是床頭屋漏無干處了。”
父親笑笑,輕輕吐口氣說:“我不該亂擰的。”
“我也擰了。是我先擰的。”
我要和文姨換回鞋子,文姨不肯,就這樣穿著襪子來回舀地上的水。文姨用一個小鋁盆往洗臉盆里一下一下地舀水。她手凍得紅紅的,幾次拿不住小鋁盆。鋁盆“嘩當”一聲掉在地上,父親抬頭看看文姨,兩人相視一笑。
“冷嗎?”父親將大衣脫下來罩在文姨手上。文姨看著拖到自己膝蓋上的大衣,笑著說:“現在暖和了。”
“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父親說。
“嗯。這今天晚上太冷了,讓歸歸還是回去睡吧。”文姨說。
父親看向我,我也恰好看向父親。我能從父親的眼神中看出拒絕,他不想讓我去時叔叔家。為什么呢?雖然我不明白,但還是主動開口對文姨說“我不去了。就在這睡吧。”
“這很冷,歸歸,會感冒的。”文姨溫聲勸說我。
“嗯。不會感冒的。”我心里有些動搖,但還是拒絕了。我看著這空大大的屋子,一地的水,如果只有父親一個人。我想到這樣的情景,就有些難受。而且父親明顯不愿意我去時叔叔家,那么我就不能去。自從我今天早上搬到這里后,我就知道以后我要跟父親長時間待在一起。那么我不能惹父親生氣。
誰檢查我作業呢?我想起時叔叔翻看我作業的樣子,鼻子有些酸酸的。父親只會在燈下坐著算數,他沒時間抬頭看我一眼。或許他以前都不知道我曾半夜上廁所,他大概什么都不會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