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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灰色韶華

第五十三章

父親坐在實驗室里,他緊皺著眉頭,眼睛緊盯著面前這個實驗臺。父親身上的白大褂已有些黃了,在狹窄低矮的實驗室里,他仍是顯得一塵不染。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身上的衣服就都是文姨洗了。文姨仔細地將它們分開、洗好、晾干,有些衣服文姨還會熨燙。

我時常看見文姨站在那張破舊腐損,散發出木材霉味的方桌前,彎腰熨燙父親的衣服。父親沒幾件衣服,所以文姨熨燙的時間總不是很長。但她熨得很仔細,不放過一個褶皺,一點袖口領口。她熨完后會拿起來看看,然后才滿意地放下。要是恰巧我在后面,她會拿著衣服轉身問我“歸歸,平不平?”我總是點點頭。文姨也知道,我的目光,從來沒投到過她身前的衣服上。但她每次都會對父親說:“歸歸也說平來著。”她說這話時很輕快,就像一只輕巧兒的鳥兒,自然地唱著平常的歌。

“怎么?”父親心里緊張,也不自知地跟自己說起話來。怎么還不出數據?父親手里的本子已經放好了,上面畫著一張表格。

“啊。”父親吐出一口氣,數據出來了!他急忙記上,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才坐回椅子上,松開了緊皺的眉頭。

“終于出來了。”父親興奮起來,他看著數據,臉上現出巨大的活力。

“組長,組長!”父親抓著實驗單跑到組長辦公室,急急忙忙跟組長匯報。

“我的數據出來了,出來了。”父親興奮地對組長說,他抓著這張實驗單,一直對組長說,出來了,出來了。

“什么?出來了?出來了?”組長看著沖進來的父親,也激動地站起來。這份數據意味著什么,整個研究所的人都清楚。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它更意味著蒼蒼大漠里的人們可以減少至少半年的研究時間,它更意味著祖國的氫彈事業有巨大突破,它更意味著中國的科研實力和綜合國力的提高。這張薄薄的紙頁,開啟的是里程碑的價值。它沒有被載入史冊,卻會隨著一陣騰空的巨云,響徹在祖國的天空。

“覺民,覺民同志。”組長伸出手來,和父親鄭重地握了握手。他看到父親因為輻射而僵硬的半邊臉。他雖然不知道羅覺民之前在哪里,在做什么,但他自從見到這個沉穩的年輕人后,就知道他不簡單,他會有一番大成就。只是,可惜的是,這成就不能說,這是永遠的秘密。

“覺民同志,你......你要理解。”組長解釋說。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為了國家。我沒關系,我個人沒關系。”父親看著組長為難的樣子,直接表態。他不在乎重來,不在乎名,不在乎獎。他要的是數據,只是數據。還有這數據能不能盡快送到大漠,送到蘇梅,王若谷,和許許多多期盼著的人手中。在他們手中,這份數據會發揮更大作用。它將直接影響中國在世界科研領域的地位,和中國的軍事實力。

父親興奮地走出研究所,這次他激動地忘了脫下白大褂。他興奮,激動。一路上走著,沒有任何停頓。他要把這份喜悅分享給時文影,他要第一時間告訴時文影。父親快步往回走,這根數據消散了他的一切陰霾,將他從一切痛苦憂慮中拉了出來。

我正在臥室坐著,心里還在想李薇不去學校的原因。樓門突然被打開了。臥室沒有門,文姨買了一個布簾子掛上。布簾子被突然沖進的狂風掀起來,差點忽到我臉上。

誰這么急?出什么事了?

我想著就站起來到客廳里看。

父親恰好沖進來,他急急地站到文姨身后,叫了一聲“文影”。

“怎么了?”文姨看著突然沖進來的父親,從沒見過他這么急,這么開心。

“我。”父親突然止住了,他臉上現出無比難受的神色來。他才發現,他才想起,自己的快樂不能向任何人分享。無論痛苦還是快樂,不能向任何人分享。父親能忍住痛苦,卻忍受不來這種喜悅壓抑在心頭。父親很想像當初一樣大喊“中國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成立了。”他很想像當初一樣大喊“成功了,成功了。”整個研究所的人都跳了起來,大家喊著,跳著,震動了茫茫大漠。父親不能喊,不能跳,他看著文姨,忽而難受起來。終于是什么也沒說。

我站在門口看著突然沖進來又戛然而止的父親,覺得莫名其妙。

我轉身回房間,我發現文姨臉上卻沒有詫異和疑問,她好像知道父親要說什么。這真是可怕的默契。

“你很高興。”文姨仍是笑對父親說。

“嗯。”父親點頭。

“多做幾個菜吧。”文姨說。

“嗯。”父親點頭。

“今天下午不去上班?”文姨問。

“嗯。去。”父親點頭又搖頭。

文姨笑了,仍是不出聲。她仰頭看著父親說:“那晚上回來吃吧。”

“嗯。”父親再次點頭。

文姨看見陽光落在父親的白大褂上,不由得說道:“黃了。”

“嗯。”父親看看衣服說:“陽光晃得。”

“舊了。”文姨搖頭,用手輕輕撫摸父親的衣服。

“我走了。”父親說。

“好。”文姨放下手,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樣子,輕快俏麗。

我在屋子里聽見父親關門的聲音,心里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父親飛快地回來,又飛快地走了。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文姨為什么不感到奇怪呢?

這天晚上我看到了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父親。他哭哭笑笑,說了很多不完整的話,好像是在表達他的開心,也好像是一些傷心的往事。他說得斷斷續續,很不完整。我聽得也是云里霧里,最后我吃完飯就下桌了。父親和文姨吃了很久,一直到下半夜,父親睡倒在桌子上。文姨一直陪著父親,她沒有怎么吃,也沒有喝酒。

這天晚上,文姨做了四個菜,三個涼菜,一個熱菜。這張腐舊的方木桌從來沒有擺上過這么豐盛的飯菜。我看著這盤白菜燉粉條,就想即刻坐下來拿起筷子吃。但我忍住了。文姨端上飯來后,看著門口說:“怎么還不回來?”我知道她在等父親,便沒有沒接話。

“我回來了。”父親走進來。

文姨和他又對上了眼神。文姨低下頭,父親也走到桌前坐了下來。父親對文姨說了一聲謝謝,而后端起酒杯。文姨對父親說:“祝賀你,為著未知的原因。祝賀你。”文姨這樣說。我正準備夾菜,聽見文姨的話驚訝地看著他們。父親比往日高興了一點。臉上不是一直凝著,讓人看了很冷。父親看著文姨,端起的酒杯又放下。

“謝謝。謝謝你,文影。”父親給文姨夾菜。

“我,我......”文姨笑了一下,什么都沒說出來。

“歸歸。”父親看向我。他沖我笑,應是要跟我說什么。

“嗯。”我點頭,示意我聽到了。

父親一下沉默,文姨也看向我。我能感受到父親的僵滯,這就像一盆熱水潑在地上,沒有冒出熱氣反而迅速凍成冰了。父親將原本想說的話停住,頓了一頓才重新說:“最近......做物理題了嗎?”

“沒有。”我回答。

“要做啊,原來的樣子就很好。每天都做物理題。”父親說。

“在做化學題。”我說。

“啊,那很好。”父親說。

“歸歸。”文姨叫我。

我只得抬頭看看父親,點點頭,意思是我知道了。

“好。”父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得很急。文姨急忙伸出手去,半路轉而拿起筷子給父親夾了一筷子菜,沒有去攔父親拿起的酒瓶。這是新打的白酒,度數很高。父親卻是一杯接一杯喝下,只有倒酒時有一點停頓。我看著父親,放下筷子進了臥室。

父親開始跟文姨說話。他說他開心,他終于......開心。他說到一半又停住。

父親想到大漠,想到蘇梅,想到顧歸。自己還能一醉,顧歸呢?再也傷心不了,喜悅不了,什么也不能了。他不能再哭再笑,也不能在與自己一起驗算研究了。大漠里的喜悅不屬于他,遠在這里的喜悅他也再不能知道。但父親能分享的人,始終都只有他一個啊。父親哭著喝酒。父親想起自己那份數據,研究所又會跳起來。父親笑著喝酒,臉紅紅的,紫紅發燙,身子也開始倒在桌子上,靠一個胳膊肘支撐。文姨坐在他旁邊,但他眼里心里,文姨都不知道。文姨知道他高興,悲痛,卻不知道他為什么高興,悲痛。

父親看著文姨,他高興地喝酒,他又看看文姨,話到嘴邊又端起酒杯,忍住心里的感受,喝酒。今晚的父親只知道喝酒,只能喝酒。酒是悲痛,酒是興奮,酒是父親所有的發泄。父親喝不出酒味,酒全都爬上他的大腦,讓他回憶,讓他興奮。

“覺民。”文姨碰碰父親。

“涵。”父親說。

“覺民。”文姨看著趴在桌子上的父親。已經沒有意識了。

只有我站在臥室門口,感受著夜漸漸深下去。我看著客廳桌子前父親和文姨的背影。父親攤在桌子上,文姨眼睛深陷下去,她很累了,忙了一下午,又熬了一晚上。

“涵。”這個字沒有引起文姨的反應。她或許沒有聽清父親說什么。卻砸進我心里。灰灰的,只是一個背影。像現在倒在桌子上的父親,像慢慢收拾餐桌的文姨。

冷恢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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