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嗎?”魚歸淵抿嘴看著羅歸,在羅歸進城這一天,村子里發生了一件大事,瞬間傳遍了整個村子,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倒吸一口冷氣。
“什么?”羅歸看著魚歸淵的表情,覺得事情不簡單。
村子里的家長里短,歸淵從沒在乎過,這次竟然讓歸淵都認真起來,這是什么大事?羅歸想著這些看著魚歸淵。
“行了你兩,趕緊上屋,早上冷,再凍感冒了。”平哥在門口擺手,讓他們快上來,別站在門口吹冷風。
魚歸淵回頭應一聲,拽著羅歸快步往屋里走。
“咋了?”羅歸看著魚歸淵,更加不明所以。
“紀小芬昨天逃婚了,跑了?!?/p>
“???”羅歸驚住,看著嘆氣的平哥和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魚歸淵,自己也驚得從炕上站起來。
“逃婚?”羅歸腦子中閃出一幅幅畫面,那雙黑色亮眸,伸出的手,牽上自己。
“她很有勇氣。”羅歸想著腦子中畫面,尤其是她閃著淚花的眼睛,心里酸起來。
“勇氣?你咋想的,這多不好,多可憐。”魚歸淵反駁羅歸,皺著眉頭看羅歸,真不知羅歸是咋想的,都這時候了,還說勇氣,勇氣能干什么?
“那然后呢?”
“全村都知道了,估計周圍幾個村子也知道了吧。媒人氣得當場就罵了紀嬸一頓,說再也不給他家做媒了,估計以后沒有人娶小芬了?!逼礁缯f得很詳細,將事情大致分析了一下,羅歸聽完,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不是所有人都是文姨,可以一個人跑到BJ,然后自由戀愛,又結婚攜手共度,而且在羅歸心中,他也不知道文姨是否幸福,那么紀小芬呢?醉不倒是找不著了,何千杯除了醉不倒這個外號,剩下的就是一個舊皮箱,連地址都沒有。
“紀嬸昨天當場就暈過去了,現在他們家亂成一團?!濒~歸淵昨天被請去幫忙了,結果一場熱鬧最后竟亂成一團,這邊哭,那邊喊,接親的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新郎官急得蹲在地上搓手。魚歸淵正在端菜,被哄嚷的人群擠翻了菜盤子,灑了一身油。
“你那身衣服咋子辦?”平哥突然想起魚歸淵那件衣服,全是油,不知道能不能洗出來,要是洗不出來就沒衣服穿了。
“先放著吧。”魚歸淵沒有心思理會這些,靠著墻想這件事,眉頭一直松不開。
本來緊張的關系更緊張,我們幾人拿不出何千杯的地址,一看鄉親們的目光心里就突突的,就像羅石筆下的畫,空空的沒有顏色,鉆出的野草可以經住風霜,但經不住積少成多的小石子,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
每當看見紀嬸陰著的臉,我們就不知道說什么好,慢慢地我們都沉默起來,就像瘋狂生長的野草,只顧竄卻不看天,因為抬不起頭。
“你們真不知道?”張老伯坐在炕上問羅石,煙袋鍋冒出一股股藍煙,讓他黝黑的臉隱隱的發沉。
“爸,我們上哪知道去?就是一起搭伙住了幾年,也不了解???”羅石急忙辯解,心里也知道這根本解釋不清。
張老伯看著羅石,半天沒說話,磕磕煙袋鍋,起身出去了。
羅石想著岳父剛才的眼神,捂著額頭恨不得哭出來。
“你們真不知道?”
晚上張迎軍悄悄地問羅石。
“真不知道。”羅石壓著嗓子,無奈地嘆口氣。
“我們也沒必要瞞是不是,你說小芬姐那樣,我們騙她干啥,我們真不知道,要是知道,平哥早說了,平哥為人怎樣大家有目共睹,我哥也很正直啊。”
“別說你哥?!睆堄姴粯芬獾厮ο履樧?,她還是忘不了羅歸那天放下筆走了的樣子,心里總是不得勁。
“行行行,不說,不說?!绷_石摟住張迎軍,兩人鉆進被窩。
“羅石,羅石,信!信!你的信!”魚歸淵站在田埂上揮手朝羅石大喊,他去縣城取信,順便把羅石的信取回來了。
羅石站在割完的麥子地里,焦黃一片透著麥子的香味,和羅石身上的汗味兒混在一起,這是鄉野上成熟的味道,男人的氣息。
羅石讀完信后抬起頭大喊,看著高遠的天,他喊得整個曠野都震了。
“你真想走?”我和羅石坐在棋盤兩邊,各執一子。
“嗯?!绷_石點點頭。
昏黃陽光晃著羅石小麥顏色的皮膚,他強健的胸膛挺著,臉上卻沒了陽剛硬氣。
他猶豫憂郁,難以抉擇,手里的棋子摸了又摸,終是嘆口氣放下。
我亦是如此,舉棋不定,心思也不在棋上。
看著棋盤,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與時叔叔下棋,那時自己思考完了就落子,很少舉棋不定,當時我說下了就下了,輸了就輸了,有什么好悔的。時叔叔說我通透,那時我不理解時叔叔說的話,下棋和通透有什么關系?現在我也開始舉棋不定,終于理解了時叔叔說得通透,卻失了當初那份落棋的灑脫。
羅石自從接到信后,想了很久。
他看看自己磨出厚繭的雙手,失了當初執筆的靈氣,但心中的畫,一直在腦中旋轉。
他抬頭看見麥田,低頭看見麥田,心里絮煩。
他煩了,這里不是他長久待的地方。
他想到畫室,想到筆下山水。
人不知而不慍,他做不到!
他的心胸,夢想,就在那封信上燃起。
他得走,他必須走。
羅石對羅歸說“他知道哪里都可以畫,但夢想和遠方不是哪里都可以實現的,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實現夢想的地方?!?/p>
羅歸聽完羅石的話驚住,這個他們都不敢提的詞,竟然被羅石吼了出來。
“夢想”,這個詞太久遠也太神圣,每每談到,他們只說遠方,只說故鄉,只說心里“那件事”,“那個想法”,沒人敢提“夢想”這個詞。
它太遙遠,太傷心。
歲月在農活里搓磨,他們揮汗如雨,也心甘情愿,忘掉“夢想”,將它壓在心底,就像一顆干了的種子,遇不到水,發不出芽來。
“夢想?!绷_歸喃喃,想起那時的自己,“為了心中的遠方,一直想,一直踮腳夠。”
最后,他來到這里,生的巨石壓出小草,他要活著,但僅是巨石之下的求生。
羅歸看看羅石問:“你想好了?”
“嗯。”羅石點頭,看著棋盤,心思早已飛了。
“那迎軍知道嗎?”想到紀小芬,羅歸不得不多問一句,雖然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但他還是問了出來,擔當和責任,這是必須有的,他相信羅石是一個有擔當的人,羅石娶張迎軍時曾鏗鏘有力的承諾過,羅石的話砸進土里,濺起泥點子。
“還沒說?!绷_石搖頭,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前車之鑒擺在那里,怎么說都很難讓人相信。
“直說吧,快點回來?!绷_歸捏起一把棋子,一顆顆放進盒子里,恢復了輕松神態。
古平、魚歸淵、羅歸他們三個都是這樣想的:
“羅石就是那只折翼的鷹,早晚要振起翅膀?!?/p>
羅歸點點頭說:“大家早晚都要走的,就像當初來?!?/p>
“嗯。你回BJ?”魚歸淵問羅歸。
“嗯,我一個人回去。”
“BJ的有我,你,沖哥,現在就......”魚歸淵提到李沖,陷入沉默。
世上就是有李沖這樣癡的人,也有醉不倒那樣干脆的人,抉擇和得失,沒有衡量的標椎。
現在是農活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休息閑聊,我們三人聊了一會兒就各自睡了。
夏天的熱浪過去,只剩下一片秋風和黃色的太陽,曬著身上的汗水,麥子的炸裂聲每天響在我們身上。
羅石就這樣一走一個多月,直到冬天薄雪落下,村子里的言論再一次讓我們縮緊了心。
張迎軍坐在炕上看著窗外,摸著自己已經隆起來的肚子,數著雪花。
“一片,一片,又一片?!睆堄娍粗巴?,心想“怎么這么多雪花,總也數不完?!?/p>
她想起羅石走時的清形,那晚兩人坐在炕上,誰也不先開口。
其實張迎軍已經猜到了,她在等羅石開口。
羅石看著媳婦,終于一連氣將話說完了,他說他想回去,先去城里看看,辦妥以后就回來接她。
張迎軍什么也沒說,她腰板也不那般直了,低著頭坐在炕上,沒有看羅石。
她心里只想著“何千杯也是這樣說的?!?/p>
“迎軍?媳婦?媳婦?”羅石叫張迎軍。
張迎軍沒有說話,突然抬起頭來說:“你走吧。”
“你......同意了?”羅石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說通了。
“嗯,你走吧?!睆堄娬f完就鋪上褥子睡了,一夜背對著羅石,眼淚流在枕巾上。
她沒有告訴羅石自己懷孕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不想說,她心里在賭什么?
羅石走后,她有時覺得自己傻,有時又覺得自己是對的。
就這樣一天天捱著,捱到大雪封山,凍地三尺,白茫茫一片,肚子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