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崇苗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電視播完一部愛情片,又播完一部喪尸片,手指沒事就上下滑動手機屏幕刷新朋友圈,即便再來幾個突然蹦出來喪尸的畫面,估計她也同樣會錯過,因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劇情里。
朋友圈依舊沒見到什么更新。正確來說,是她關注的人并沒有發圈。
十二點,眼皮終于抵抗不住了起身準備回房間。
突然,崇臻的朋友圈更新了一組照片,他穿著一身全新的西裝,江莓一襲深紅色的露肩禮服,兩人挽著胳膊,笑容如沐春風。
咔嚓。
“哥回來啦?”話音還沒落下,門外吹來一陣濃烈的酒味。
她用三分之一秒沖過去穩住崇臻,看見她,他突然一陣癡笑,這家伙醉得好徹底啊。
“還好吧?咦,好臭的酒味。”她一手扛著他的肩膀,一手捂著鼻子,一個沒站穩就和他一起倒在了沙發上。
正當余光掃過那張漲紅的臉做出反胃的表情,她順手就把腳下的垃圾簍扔到他面前。
待她埋怨著把垃圾袋扔到門口的垃圾桶再走回來時,崇臻翻了個身,啪一聲摔到了地上,臉上一副痛苦。
事實證明幸災樂禍真的會有報應的,她原本只想等他痛著痛著就醒過來,結果他又一陣作嘔。
“我的兄弟啊,等等等等等別吐到地毯上啊!啊!兄弟!!!”
她正佩服著自己的急中生智把水果盤以0.01秒的速度遞到他面前,結果他頭一扭。
吐!到!地!毯!上!
這讓一個困得冒星的少女徹底抓狂了,拿著靠枕就是猛砸,這大半夜居然還要洗地毯!
“崇臻!!”好不容易把廁所的酸臭味清理干凈,已經一點半,困得頭昏腦漲的崇苗狠狠拿膝蓋踢了腳還癱軟在地上的醉漢,“回房間睡啦!!”
“……嗯……嗯……知道了爸……”
什么鬼。
“我知道了……嗯……我會……努力的爸……放心……”
就因為這么簡單的兩句囈語,使得洶涌而至的悲傷瞬間將內心的火苗撲滅。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地板上的崇臻那神似爸爸的側臉,用盡洪荒之力抑制鼻尖的酸楚感。
三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忍得顫抖。
她終究還是抱著頭蹲在沙發邊抑制不住眼淚如泄洪般涌出,父親曾經的寵愛歷歷在目,母親在父親去世后毫不客氣地辱罵仿佛千刀萬剮將她的自尊一次又一次化為烏有,但是這一切她都忍著。
她好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內里其實翻涌這足以讓一切化成灰燼的熔漿。
敞開門,北邊襲來略冷的夜風,把屋內的酸臭吹散,也吹干她縱橫的淚痕。
第二天一早,她準備起來向崇臻控訴他昨夜的罪狀,卻發現他比她起得更早,而且已經出門,門背貼著一張藍色的便利貼:早餐自理,放學不用等我,晚上留飯菜。
她嘆氣一聲,這保姆可當得真不容易。
連續兩天沒睡好,困得快睜不開眼睛,可為了下周的測驗,狠狠地捏了自己的大腿熬到最后一節課,眼皮不到幾分鐘又耷拉下去,可憐的眼皮啊,都快被打死了。
“苗兄你今天狀態不行啊,下周一就考試了……喂喂你是不是睡著了啊,要撞撞撞上去了!啊啊啊啊啊!”
嘭!
人車高峰的放學路上居然敢疲勞駕駛?還載著人!她晃過神來時一個大大的賓利標志就在額頭前面,再看看自己的自行車斷掉的腳踏已經飛到人行道上,賓利車身那條接近一米的刮痕,嚇得內衣都汗濕了。
“你這突然騎出馬路是要自殺還是碰瓷!!這個——”那位三四十歲的男人邊指著刮痕邊大聲訓斥,“你看是私了還是叫警察來?”
圍觀的路人瞬間圍成半個圈,連趕時間沒法停下腳步的都紛紛投來看戲的目光。
“這單車真會撞,居然撞上賓利。”
“這單車要紅了,賓利都撞凹下去。”
“這位叔叔,您用得著這么兇嘛!又不是不賠給你,你看她兩個膝蓋都已經受傷了!”貝琪站在她面前怒吼,幸虧自己身手敏捷跳了車,不然肯定像保齡球一樣飛過車頂了。她沒有理會司機還在那里唧唧歪歪,快手從書包拿出紙巾,蹲下來把崇苗已經流到腳踝的血擦干凈,可血還是沒有止住,很快又沿著小腿肚流下來,“得止血,忍著點。”
紙巾正要往傷口按下去。
突然一只手把崇苗從地上拽起來,抬頭一看,是他!
“森木學長?”貝琪愣住了,表情瞬間從喝中藥變成喝交杯酒,“原來是森木學長的車呀?對不起啊,她不是故意要撞上去的。”
什么鬼?那個花癡竟然還敢用腳踢她,“快給森木學長道歉呀苗兄。”
而那個叫森木的少年冷淡的表情絲毫沒有人情味,英氣的鼻子微微上揚,那是嫌棄?“這破紙巾擦上去是想要殘廢?”
“呃?”崇苗驚悚地看他。
“廢話少說,上車。”說完,粗魯地將崇苗推上車,“先去醫院,再去吃飯。”
“可是老爺說過六點要——”
“我知道,去醫院。”
貝琪的眼光由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她的森木學長,賓利啟動,還笑著歡送,那表情好像崇苗撞上的一堆黃金,“ByeBye!記得謝謝森木學長……不用急著回家……”
我的媽啊,不著急回家,難道要在醫院開Party?
夜幕四起,高峰期的行車非常緩慢,眼看著紅綠燈已經轉了三次,他們還在原地。
崇苗看看全程側著臉、沒有看過她一眼的森木學長,低頭看看自己膝蓋,血已經染紅了襪子的一圈。
“對不起,把你家的車刮花了。”
“把你賠上就是了。”他撲哧一聲笑了,然后斜睨低著頭、強忍著傷口痛的她,眉頭微微蹙起,但是很快又松開。
她瞬間像被扔在熱鍋里,連坐著都覺得屁股帶刺,感覺全身的血的在快速循環,心跳得快要從喉嚨吐出來,更別提臉上揚起的紅霞有多夸張。
“還沒談過戀愛?”
她和他四目相交,深棕色的眼眸像剔透的琥珀,以她天生的洞察力,發現他好像取下了冷漠的面具,笑起來不是一般的迷人,是那種一不小心就會淪陷的那種。
“抑制一下你的心跳,我快可以聽見了。”他的取笑令她魂都被熱散了。
“錢……我,我會賠給你的。”
他突然變得玩世不恭,雙手托著頭,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道“賠錢的事以后再說。”
“怎么可以,我會還你的,一定會的,我可以給你寫欠條。”
他輕蔑一笑,“好啊”便沒再說話,目光投向窗外的喧囂。
到達環林醫院,還沒等崇苗再說“對不起”,車就消失在黑暗中。
“摔這么傷,自己來的嗎?”護士小姐拿出雙氧水一邊倒在她傷口上,一邊拿著棉花清創,本想用問話分散少女的注意力,結果跟預料一樣沒成功。
只感覺一陣鉆心的痛如同拿刀把膝蓋的皮刮一層,她叫了一聲,又忍了回去。
“小心注意安全就不用受苦啦。”看著雙手緊抓著白色床單,雙眼緊閉,嘴唇咬得發白的少女,護士小姐搖搖頭感嘆,年少魯莽啊,“這兩天盡量不要走動,辛辣刺激的食物不要吃,每天回來換藥,留意有沒有發炎。”
消毒包扎傷口已經花掉半個小時,為了趕回家做飯連這周的早餐錢都拿出來打車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前時發現門沒鎖!
入戶花園一個風塵仆仆的拉桿箱被丟棄在那里。
“是我的寶貝兒子回來嗎?”旅行者媽媽的聲音從二樓傳來。
“是我,媽。”
腳步聲從急促變回平淡地往回走,“是你啊,這么晚才回來,快去煮飯。”
已經是晚上七點半,同樣疲憊的崇臻還沒推開家門就聽到里面傳來煩躁的罵聲,“做個菜都這么慢手慢腳!平時你就是這么照顧你哥的伙食嗎!!”
崇苗沒有回應,從廚房捧著菜雙腿僵直別扭地走出來。
媽看到寶寶兒子回來立馬沖上去捧著臉看了又看,雙眼開滿燦爛的向陽花,“哎喲我的兒啊,媽好想你呀,怎么精神好像不太好啊,生活費不夠嗎?是不是老是吃快餐,崇苗經常不做飯嗎?”語調即使不提高八度,在廚房里忙著收拾的她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我兒真帥氣啊!才兩三個月沒見,又長高了幾公分的樣子呢。”她陶醉地看著崇臻,好像在看一副自己親手描繪的驚世之作。
絕世好保姆聽著一句句扎心的話,邊大口吃飯,邊給崇臻做鬼臉。
“行了行了,別這么說話好嗎媽。”
媽一邊說著路途的故事,一邊吐槽著回國后的各種不習慣。
可不管旅途故事怎么動聽,她依舊連眼角也沒有施舍給她,她就像個搭臺的,到晚飯結束都沒被正視過一秒。
洗完碗,預料之內,媽說要帶哥去散個步,然而每次都要尷尬地把她夾在中間,一個去了就是第三者的眼神,一個“求求你陪我一起去”的哀求表情。
幸好才走出小區沒多遠,就看到了媽的圈友,讓兩人大大地松口氣,沒想到這次這么快就可以開溜!
“哎呀,好久沒見了,原來這個是你兒子啊?進進出出都不知道呢,這么帥!以后肯定是個大明星啊!”
媽強忍著興奮的笑容,“喲這么會逗我開心,不過我兒還真是挺帥的,呵呵,我還有個大兒子也很帥呢,現在讀A大。來叫李阿姨好。”
“真乖真乖,多大了?讀大學了嗎?”李阿姨繼續找話題。
“高二了。”
“那很快高考了哦,成績應該很不錯吧。”
“呀,真不是我黃婆賣瓜,我兒子每次考試都年級前十的。”笑得眼睛一條線。
“哇,這么厲害,我也要讓我兒子好好向你們學習才行。咦,那是你家姑娘嗎,長得這么精致,長得不是很像你呀。”
她轉頭看一眼那個穿著校服搭著寬松運動褲的她,眼神戴著毒藥,“不是親生的唄,哈哈哈。”
“媽!”崇臻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崇苗沒事一樣陪笑。她知道,即使不是她,是別的女孩投胎來這個家,也是一樣的際遇。
“行啦,開玩笑的,她像她爸,脾氣也特像,倔強得很。”
“倔強可不行呀,以后要嫁人的,倔強的話婆婆不喜歡的。對了,你可以讓她去做平面模特呀,長這么好看,女孩子賺點青春錢嘛,畢竟沒幾年就要嫁人的,讀書不實際。”
“我也這么覺得。”兩個女人猛點頭,越聊越對味,“兒子,你們回去吧,我跟李阿姨敘敘舊。”
哎媽呀真是太好了,兄妹倆就差沒有擊掌。
今晚月亮且圓,沒有灰沉沉的云在天空飄蕩,一切都明朗至極。
他們并肩走過誰家的玫瑰園傳來陣陣怡人的花香,她才發現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試過這樣飯后散步了。
“媽好像老了。”說出這樣的話時,她仿佛能夠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有血管微微跟隨心臟跳動的聲音。
“嗯。”崇臻沒想多說這話題,因為這一聲斷了話題的回答,兩人突然沉默了幾分鐘。
一陣風吹過他們擺動的手間。
“聽他們說,你見過楊木森?”
她直覺楊木森就是“森木學長”,“他叫楊木森?不僅見過,我今天還撞了他的車。”
“撞車?”他突然很緊張地把她看一遍,才發現她今天確實很反常地穿著一條長褲,“撞到哪里了?腿嗎?”他蹲下來,拉起她的褲子,兩個膝蓋包得腫起來,白色的紗布刺進他的眼球,他用手指輕碰一下紗布,齒縫間發出心疼的聲音,“嘶,難怪今晚看你走路像只企鵝,還陪我散步?”
“小意思,消完毒就沒那么痛了。”
他一副“真的嗎”的扭曲表情,小聲嘀咕道,“唉,不信你。”蹲到她前面,示意把她背起來。
她想都沒想就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享受著人肉轎子,一搖一晃地往家里走。
“打平手!”
“什么平手?”
“昨晚你吐得那個慘烈,你知道我打掃到幾點嗎?哼。”
“昨晚江莓找我談合作的事情。沒想到晚宴上面就喝多了。”他把背上的她提一提,“江莓她爸新開了一個電商平臺,想找一個年輕有活力又帥的新面孔當代言人,昨天順便去面試一下。”
她頓時一陣邪笑,清清嗓子,用七成演繹功力還原現場,“原來這個是你兒子啊?這么帥!以后肯定是個大明星啊!”噗,自己都忍不住要笑,“看來隔壁李阿姨眼光很準嘛。”
“我對這次合作很有信心。”聽著身后的崇苗哼起歌來,他甚至有點兒安于現狀。
“對了,楊木森的女朋友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你盡量別湊過去。”說完這話,他的心隱隱地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