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的路程,天空從萬里無云無風,到壓抑著厚重的黑云。
下了高鐵,風速已經足以吹倒室外的遮陽傘。
高鐵站外一輛車都沒有。
風吹亂了她細柔的黑發。
雨漸漸落下,淅淅瀝瀝地拍打在她的身體。
她手依舊緊緊握住拉桿箱。
“喂!姑娘你這天氣還在路上走太危險了!!”
一個司機停下車好心勸告。
她卻頭也沒回,默默地往前走。
危險?來一棵樹掉下來砸死算了。
“反正崇家也就剩我一個人了。”她笑得莫名難看。
風越刮越大,樹葉成片在路面奔跑,頭頂時不時掉下手指那么粗的樹枝,沙粒被風吹起,打在腿上刺癢。
雨越下越大,把咖啡的味道都沖走了。
“崇小姐快上車,臺風來了!!”楊家的司機沖下車,張開外套遮過崇苗的頭頂,“風太大了,打不了傘!”接著習慣性地幫崇苗提起拉桿箱。
“不!!”她猛地搶過拉箱,抱在懷里,快步上了車。
樹枝不停打落在車頂發出沉悶的聲音。
這聲音,仿佛有無數生靈墜落,然后死亡。
“森木少爺身體不舒服,管家沒讓他出來。”司機見崇苗沒有半點表情,以為是見到不到楊木森所以失望。
路上只能偶爾見到有失焦的車燈從對面駛來,雨已經大到能見度不到五米。
短短十分鐘的路程開了三十分鐘。
她冷得發顫,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是濕的。
即便如此,她依舊沒有松開拉著拉箱的手。
“太好了,平安回來了。”管家一開門,風吹進幾片落葉。
站在屋內門前的地毯上,她頭發的雨水簌簌落下,裙子濕透了黏在身上,裙角雨水成股流下。
睫毛上的不知是雨還是淚。
一瞬間,她紅腫迷茫的雙眼里,只有楊木森故作冷靜的臉。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沒有誰,沒有溫度,沒有任何痕跡,卻直直看著那個黑色拉箱。
她松開了握著拉箱的手,垂直倒下,腦袋重重摔在地毯上,四肢毫無知覺,卻可以依舊瞇著眼睛看到閃亮水晶燈的天花板漸漸圍過來人頭。
“崇苗。”楊木森的香水味好像一張網將她緊緊裹藏。
他將她抱起,走向房間。
崇苗三魂七魄似乎只剩下命魂,其余全被臺風刮走了。
關上房門。
楊木森將她放在床上,雙手撐在她耳邊,俯下身的時候撥開她濕漉漉地黏在臉上的頭發,在她耳邊輕聲道,“崇苗,從今天開始,我要你死也記得我。”
“我愛你。”她睫毛無力地抬起,將他的唇拉到唇邊。
冰冷的身體,遇上滾燙的心臟。
她閉上眼睛。
失去唯一的力氣。
窗外雨點用力拍打窗戶,閃電不時將天空撕成幾瓣。
她好像做了一場夢,他像獵豹撕咬獵物一樣發出的低吼聲,一直在她耳邊徘徊。
半夢半醒時,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天亮時,雨依舊下著,風已經小了很多。
他松開將她緊擁一夜的手,輕撫她發紅得厲害的臉和胸口,親吻她的頭發后,一手撫在她的額頭上,眉頭微微皺起。
他沒有喚醒她,自己起來換上正裝,叮囑完葉叔把醫生叫來后便出門了。
崇苗醒來時,身上什么衣服都沒有,昨天的一身黑色已經烘干疊整齊放在床邊,頭重腳輕地爬起來穿上。
“衣服是我自己換的嗎?”她錘著太陽穴,自言自語。
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夢。
又好像只是昏睡了一夜。
“崇小姐,醫生已經在這里等很久了,早餐也——”
“對不起,我要遲到了。”是床頭十點的鬧鐘把她叫醒的!
她還記得只在系統里填寫了5天的請假單,一路上,腦海里全是楊木森那張黑壓壓的臉朝她大吼“你有什么資格遲到”!
“小姐,前面的路被倒下來的樹攔住了,要不你自己走過去吧。”的士司機也是無奈,一夜臺風后,樹不是倒了就是被吹得東倒西歪,一路上還看到不少車被大樹壓著。
她一路疾步往公司走去,雨打濕了鞋子。
因為路況很差,路上不缺因為遲到而小跑的人,突然,身后面幾個小聲音嘀咕著:
“那個不是公司新來的總裁助理嗎?你有看新聞?”
“有有有,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真的是她嗎?”
“就是她,崇槿的妹妹,微博說她以前被人……”
“噓,小聲點……是真的嗎?這么慘……”
“我那天還聽到楊總罵她呢!”
“微博里有人說她生過小孩的……”
后面怪異叫聲連連,“不是吧……”
崇苗跑了起來,很快消失在討論聲中。
公司有不少人因為天氣遲到,趕回來的看見總裁辦公室的門是露出縫隙的,都用跑的回到座位上,埋怨臺風過后簡直就是走在過關游戲里。
她回到辦公室,想往濕透的鞋子塞點紙巾,才關上門不久電話就響起了。
“過來一下。”他的聲音滿是被磨尖的棱角。
“好的。”
一進門楊木森就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看得她全身都不舒服。
依舊沒有表情的臉上嘴巴微微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很薄的信封,放在桌上,“12點前送到乙方。可以不?”
崇苗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十一點半了,去甲方公司打車也要20分鐘!“好的,我盡快。”
“不是‘盡快’!12點必須送到,不然虧損你負責。”
她盯著他的嘴巴,那話說出來利落得一點余音都不落。
“我可以的。”
看著丟下四個字就跑出去的崇苗,楊木森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支票送過來了。”
“謝謝你的幫忙哦森木。”
他掛了電話,繼續審批身邊疊起的文件。
窗外的雨依舊密集地落下,整座城市都投入到搶修的工作中。
的士同樣遇到各種封路的地段,眼看就快要到12點了,崇苗果斷改騎共享單車并且在12點準時趕到乙公司的前臺。
“您好,請問找誰?”
“找……”對哦,楊木森并沒有告訴她要來這里找誰。崇苗打開手機,微信便傳來“江子妮”三個深仇大恨的字眼。
“江子妮。”
“您是來送文件給江總的?請進。”
江子妮是這家服裝公司的老總?她家不是黑道嗎?怎么突然有轉行了?楊氏集團一個地產為主的公司,又怎么會和一家服裝公司扯上關系?
“江總,有人來找您。”
江子妮還埋著頭敲著計算器,抬起頭看到崇苗的時候,整個臉都黑了。
“怎么是你?”她接過信封,支票的后面夾著的便利貼,她看完之后整個臉都綠了,拳頭壓在桌上無處使力。
抬頭看若無其事的崇苗,眼里的晦氣想爆發又不敢爆發,看得崇苗十分別扭。
她深吸幾口氣,突然變得像一只溫順的兔子,繞出辦公桌,走到崇苗面前。
對方還一頭霧水,江子妮突然神情緊張地說,“對不起。”
“呃?”
“我說‘對不起’。”見崇苗一副不知什么事的樣子,讓她有些不耐煩,“你的事是我傳出去的,對不起。”
“我就知道是你。”崇苗的語氣里并沒有暴跳如雷的責備,但她也沒想過要原諒她,被異樣眼光看待她已經習慣了,“全世界都知道崇槿的妹妹被人那個過。”她眼眶微微發紅,“你心里應該很爽吧。”
“……”她緊緊壓著支票,忍住不反駁。
“東西拿來了,我走了。”
“崇苗!!”她跑上去擋住門把,五味雜陳在心里。
“東西都送來了,我要走了!!”
“崇苗你不要這么過分好不!!”她咬咬下唇,眉頭皺起,手緊握著門把,“要不是我爸因為打黑被抓了,公司又周轉不來,我會低聲下氣去借錢嗎!!我都已經向你道歉了,你為什么不原諒我!”
“對不起有用嗎!”她平淡語氣像一棒打在江子妮的肩膀上,“要是真的有用,對不起,我還是原諒不了你。”說完,崇苗用力推開江子妮。
沒想到江子妮突然跪在地上。
膝蓋落地的聲音,像隕石墜落的轟轟聲在崇苗的心里炸開。
“公司不可以倒的。”她眼淚瞬間落下,“我真的急著這兩千萬周轉,你就看在我是森木的前女友,幫幫我吧。”
“兩千萬”在崇苗的腦里轉了三百圈,“我只是來送文件的,我怎么幫你啊!”真是奇了個怪了,怎么好像掉進了怪圈。
江子妮這刻才意識到崇苗并不是在裝,她可能真的蒙在鼓里,這只是楊木森的把戲!
她站起身,把崇苗拉到辦公桌旁,給她拉開椅子,把還沒落款的支票和筆遞過去,“森木說的,如果你原諒我,就在這里簽名,這是你代簽的支票。”
“呵。”崇苗真不知道自己是在恥笑還生氣,楊木森兜那么大個圈,就是為了借借款來讓江子妮道歉。“我沒說要原諒你,但是我也沒有資格因為自己阻擋楊木森借錢給你。”說著,在支票上簽了名。
看著生效的支票,江子妮還微紅的雙眼露出了黑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