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褚戈差點就信了蔡家作的話。
籃球場與操場由一道鐵網分割開來。
陳褚戈眺目看向遠處——操場后面佇立著的是被鐵網割裂成無數塊的學校宿舍樓。
喜歡？
他眼前立刻出現了女孩笑意洋洋的臉慢慢變僵硬的畫面。
如果說第一次在教室辦公室外面真的是錯覺，那他后來有意無意對上去的眼神試探，讓他幾乎可以肯定。
一撞上他的眼神就立刻躲開，微皺起來的眉毛好像誰看不見似的。
故意放慢腳步，跟他保持越來越遠的距離，一看見他就恨不得離得八丈遠。
而對別人卻截然相反。
李紹撓了撓頭頂的頭發：“咋了，這么看著我？”
陳褚戈突然的打量讓他有點不安。
陳褚戈看著他，啥話不說，盯得李紹后背發寒，總覺著涼涼。
跟別的同學就能有說有笑，還主動幫李紹撿過球。
他幫她撿書的時候可不是這么個態度。
李紹抓了兩把他的頭發，再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蔡家作搖搖頭：“沒有。”
李紹莫名其妙：“那他一個勁兒盯著我干啥？”
蔡家作覺得陳褚戈可能是在思考，但他也揣摩不透他在思考什么，還是搖搖頭：“不知道。”
蔡家作蠕動了下嘴唇，終于還是開口道：“陳褚戈，那你覺得那個女孩是喜歡嗎？”
晚夏刮起的夜風夾雜一絲清爽，驅散了運動過后的最后一顆汗水，陳褚戈不想直接否認，也懶得去辯解些什么：“或許吧。”
他站起來，拍了拍褲腿：“走了。”
蔡家作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夏蟬聲陣陣，蟬鳴如絲如縷，接連不斷，隱秘于叢堆中。陳褚戈藏匿于陰影的下顎輪廓微微抬高，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確不是那樣。
喜歡？
放屁。
陳褚戈打心里對蔡家作的說辭存疑。只當個小漣漪，在他腦海一閃而過就消散殆盡了。
-
某一棟女生宿舍，三樓。
女孩正在收拾東西。
陳一澄推開寢室門，咬了一口手里的關東煮，腮幫子鼓起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平時周末不是不回家嗎？”
“嗯，以前是，以后估計周末都要回了。”
陳一澄瞪大眼睛：“為啥呀？”
從衣柜里抱出一堆衣服塞進行李箱，叉腰站在箱子旁邊頓了頓，又抱起來打算重新塞回去，她費力地說：“我戀家。”
陳一澄：“……”
蘇琪往下瞅了眼，兩條大白腿細長，掛在床邊晃蕩：“有什么好驚訝的，方漾她家不就在華城么？”
“誒，你家住華城哪兒啊？”蘇琪好奇地問：“我還不知道你家住華城哪個地方呢？”
華城地皮貴，蘇琪家也算是小有錢的家庭，在華城有兩套房，蘇琪周末有時候也會回家。
因為華城高中升學率高師資力量雄厚，聞名遐邇，來這里的學生都不看中考成績，要進統一得過學校的自招考試，所以有很多非華城本地人來讀書。
像陳一澄，曹月嬌就是非華城人，她們倆都是來自與華城毗鄰的安市。
方漾大概說了個方位：“井雅街那邊。”
“那離學校挺近的啊，你以前怎么不回家呀？”
方漾手頓了頓，像是被這個問題扯著墜入了一潭深水。
以前放假的時候她不愛回家，是因為回家了也是輕輕蕩蕩一片空寂，在學校倒還熱鬧些。后來則是因為，陳褚戈周末也不回家。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跟他呆在同一個地方都覺得欣喜。
曹月嬌看了看方漾：“方漾好像也還沒說過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呢？”
行李箱嘩啦一聲被利落地拉上，方漾拍拍褲子跳起來，不明就里：“嗯？”
“說什么？沒聽清。”
曹月嬌抿了抿唇。
蘇琪開始扒拉手機，隨口重復了下：“問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方漾含含糊糊應了句：“開店的，怎么了。”
三個字輕輕飄飄，大家還都挺好奇的。
“開的什么店？”陳一澄大大咧咧搭上她的肩，因為身高優勢將她輕松攬了過來：“我們去光顧！給你撐場面！”
方漾：“……”
她風輕云淡地說：“小本生意。”頓了頓：“用不著的。”
陳一澄癟癟嘴：“行吧。”
方漾看了看時間，是時候走了，她撐起小行李箱，拉上細細長長的書包帶子，關上門之前，瞄到陳一澄耷拉下來的臉，動動了嘴巴，還是說了一句。
“改天去我家玩。”
陳一澄眼睛一亮，眉眼間盡是喜色。
方漾笑起來，給她比了個心，才施施然拖著行李下樓。
-
特意錯過高峰人流期，方漾是在寢室磨磨蹭蹭了好一會才出來的。
輪子咕嚕嚕滾到校門口，方漾四處瞅了瞅，道路兩邊空蕩蕩沒發現人，便掏出手機給她媽發了個短信。
【媽，我到校門口了，怎么沒看見你的車啊？】
遠處一百米，一輛銀色小車已經在路邊停了半個小時。
車窗被摁下來，熱風瞬間灌進車內，與空調風中和，一張俊朗的面孔皺著眉，探出頭往校門口的方向望了望。
光華整潔的大理石磚鋪成的門口前，只有一個女生比較像是他們等的那個——
短袖長褲，頭上一頂白色的鴨舌帽，低著頭遮住一整張臉，跨坐在粉色的行李箱上。
方漾嘴里叼著一根出門前陳一澄塞給她的棒棒糖，百無聊賴地劃著手機。
她媽：【我跟你爸臨時有點事，有位姓陳的叔叔跟你爸一個協會的，剛好要來接他兒子，你就順便坐他的車吧。】
方漾眼角一拉，心情懨郁，不高興地敲了下手機屏幕。
又有事，忙忙忙，就沒見你們閑過……
陳褚戈推開車門，手插兜跟著他爸一起走過去，心里升起一股興味。
他看見原本懨懶眼角低著頭的少女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似乎是頭發擋住了視線，她捻開脖頸松落的碎發，接著抬起一張略帶不耐的小臉，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神情怔松。
“……”
要不是他親眼所見，他還不知道一個人能表現出這么多情緒。
先是瞳孔微微收縮，嘴巴微張，表現出驚訝，沒過一秒，泛著水光的瞳仁忽忽閃閃，像一面湖水，還沒看清，緊接著又變得鎮定而淡漠。
陳褚戈：“……”
方漾猛地一摘帽子，從行李箱上蹦起來，抓著行李箱就要往校門口走。
陳褚戈沉了眼，脾氣再好也用光了，直接轉身走了，只留下他爸一個人在后面。
“你就是漾漾吧？”
只不過還沒走出兩步，后面就傳來一個聲音，熱情又親切，令方漾腳步一頓。
是個成年男人的醇厚嗓音，大概就是她媽嘴里那個陳叔叔了。
“……”
方漾硬著頭皮扭頭。
-
車里的空調開得很足。
這么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里，除了呼啦啦吹出來的空調冷風，還有車前的佛珠吊墜撞擊出的沉脆響聲。
方漾余光盯著那串搖動佛珠，虛空中絞住一個點，她有點沒緩過來神。
她媽口里的陳叔叔，是陳褚戈他爸？
陳褚戈身體下倒，腿叉開抵住前座車墊，這空間像是委屈了兩條腿一樣。
他半躺式地歪坐著，手機橫屏握在手里，聽聲音應該是在打游戲。
想跟他有偶然的必然的各種巧合的時候，連個巧遇都碰不著，現在想離得遠遠的了，偏又有了這么一層絲縷的聯系。
活了兩世，她也真是打死沒想到陳褚戈會跟她單獨坐在一輛車的后座上。
一車，三人，無言。
只有車子發動的聲音和旁邊傳來的游戲聲。
陳父笑著首先打破沉默：“漾漾，我聽你爸爸說，你跟我們家阿褚還是一個班那？”
方漾規規矩矩：“是的，叔叔。”
陳父打著方向盤，覺得這姑娘人白白凈凈的，也好相處。剛剛見著面，他讓她上車，方漾突然說自己有東西啊落在寢室了，得回去找找。
當時姑娘笑得客客氣氣的：“叔叔你們先走吧，我自己再叫個車回去就行了。”
陳父反正也沒事：“我們等你，都跟你媽媽說好了的。”
在他的一再堅持下，姑娘居然就不回去拿東西了，還善解人意地說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他當時就覺得這姑娘體貼還懂事，又有禮貌。果然是方耀南的女兒，一看教養就擺在那里了。
“……”
陳父慈藹地說：“我們家阿褚剛轉到你們班，就多多拜托你照顧了啊。”
不容有他，方漾竭力保持微笑嗯了一聲。陳褚戈跟她接觸又不多，對不熟的人，他應該不會主動找人幫忙。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男生突然笑了聲。
陳父罵了他一句：“你小子又笑什么莫名其妙的？有沒有點禮貌。”
他的聲音傳來，不疾不徐。
“人家一女生，”他噗了一聲，像是覺得很搞笑：“你叫她幫我啥？”
果然，跟方漾料想的一樣。
陳父似乎脾氣很好，溫和地說了句：“是嗎？”他似乎是被陳褚戈說的話觸動了，改口說：“也是，是我沒考慮到，這樣確實會麻煩你。”
方漾：“不會的，陳叔叔。陳同學是新同學嘛，我能幫忙的一定會幫的。”
陳父很是開懷地笑了兩聲，更喜歡這個朋友的女兒了。
“那就謝謝你了，”陳父示意自己兒子：“阿褚。”
“噗，真愿意幫啊。”陳褚戈頓了下，突然又不玩手機了，看了看她，帶著探究，接著玩味似的伸出手：“那行，那拉勾？”
“……”
方漾嘴角抽搐，態度有些冷淡：“我說話一向算數的。”
陳褚戈“哦”了聲，又輕飄飄地笑了笑，收回手也沒在意，繼續玩起來他的游戲。
“……”
這笑容可刺眼得很。雖然她沒看他，卻能想象出陳褚戈說這句話時候。
眼尾上挑，嘴角擒笑的那副散漫樣子直逼靈魂，搗得她腦子里一頓漿糊，面色也郁郁。
方漾只拿陳父是客套，便也客套地回了，但沒想到陳褚戈會跟她說謝謝，好像他是認真的，會真地找她幫忙一樣。
還拉勾……？
神經病吧這人。
方漾深吸一口氣，覺得郁悶沒被驅散，還平白無故疊多了起來。
“漾漾周末是都要回家？”陳父似乎是有點尷尬，也沒有多說什么，插了個話題問。
方漾敷衍：“嗯，應該是。”
陳父：“那以后周末可以跟阿褚一塊啊，我來接阿褚，順帶就坐陳叔叔的車回去怎么樣？”
方漾：？？？
方漾只覺得車里的空氣都擠變形了，悶得她難受。
她尷尬一笑：“陳叔叔，這太麻煩你了……”
“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你們還能趁機會多相處相處，討論一下學習上的事情，同學之間就是要相互交流嘛。”
方漾心力交瘁，覺得喉嚨發干，澀澀的，想哭。
她想說不用了，真的用不著這么客氣，我自己可——
只見正等著紅綠燈的陳父笑著拍了拍方向盤，非常開心地說：“就這么定了，我這就跟你爸爸說一聲。”
“……”方漾幾欲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