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漾！”陳一澄在教室外面沖她大聲喊：“你快點！”

“……”

大課間，教室里做題的做題，教室外小賣部的去小賣部，就陳一澄一個人聲音大得跟喇叭似的。

“急什么呀，時間挺長的啊。”方漾兜里塞了幾張紙和一張衛生巾，仔細往里捻了捻，露出一個角她都嫌尷尬。

陳一澄催促她：“我們再不去，葉老師都下課了。”

“不是，我們去上廁所，跟葉老師下不下課有什么關系。”方漾把東西藏好，沒看見前面的路，跟人撞到一起，她吃痛地抬頭。

“什么？”

陳一澄停了停，扶額：“你剛叫我走是去廁所？”

方漾眨巴幾下眼睛：“不然呢？”

陳一澄有點不樂意地說：“我還以為你現在就要去找葉石。”

“現在老師都在辦公室，我去，上趕著被發現啊？”她笑了一聲，指尖邊走邊去習慣性地觸摸冰涼的墻壁瓷磚。

陳一澄停下來，有點著急了：“那什么時候去？”

“急什么，”方漾小聲湊上去，耳語：“當然晚飯的時候去了。”

“……”

方漾微微松了一口氣，還以為把陳褚戈撞了，他會趁此機會又自戀一次，結果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眼底還有一絲莫名的慌張。

從廁所出來，她一邊洗手一邊嘟噥，心情有點點微妙：“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壞招……”

給葉石下瀉藥，間接也算是幫了陳褚戈一把。也算是，感謝了陳褚戈在馬燕如出事的時候打急救電話的人情。

方漾主意打得可好，有一報還一報，她該謝謝陳褚戈的還是得謝。

另一邊，陳褚戈卻因為不知道怎么面對方漾而發愁，偏偏方漾因為羽毛球拍的事來找他。陳褚戈聯想到李紹昨晚跟他說的事，眼神飄忽，看都不敢看她。

“就是這樣，褚爺，我嫌麻煩，就一只拖著沒告訴你，事情沒那么嚴重吧？”

李紹沒敢說龐一明勸他的那番話，而且他發現，龐一明的預言他媽的成真了。

褚爺肯定喜歡上了方漾，自己還不知道呢。要不然，何必揪著這事就解不開了呢？

“……”

陳褚戈氣到說不出話來，蔡家作作為旁觀者在一邊聽完，默默地去刷牙。

阿姨已經熄燈了，寢室里漆黑一片，只剩下劉迪床上的那支床頭讀書燈，瀅開小小的橙光。

陳褚戈久久不能平復心情，站在原地好久之后，垂著眼氣得笑了一聲，原來從頭到尾自己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他最后只對李紹說了三個字。

“好得很。”

李紹眼皮一跳，暗叫完蛋：“……”

蔡家作默不作聲地洗漱完，他一直覺得不愛說話的人之所以保持緘默，是因為他們總是要看得比別人清楚一點。

蔡家作這樣做了，看得也確實要比別人明白很多事，但他頭一次不喜歡這么眼明心亮的自己。

他心事重重，枕頭下那本沒送出去的書，似乎還能隔著枕頭，感受到它的冰涼硬感。

在這一晚，蔡家作逼著自己果斷，以至于能做到放棄一些東西，同時也重新接納進新的東西，比如，和方漾的關系。

-

教室人多嘴雜，還有那么多對著陳褚戈虎視眈眈的女生，方漾覺得不自在，也怕沾上莫須有的閑話，就叫了陳褚戈來拐角的走廊。

是昨天晚上的那個地方，陳褚戈跟著她一邊走，一邊垂著眼，她的后腦勺隨著步伐的起伏微微晃動，耳邊往后扎了不少碎發。

今天沒有太陽也沒有雨，云層疊疊，只剩下含著涼意的風。

“陳褚戈，你叫我來找你，不會反悔了吧？”方漾心里生出不好的預感。

陳褚戈移開視線，冷淡地說：“東西在寢室，沒拿。”

他察覺到自己的態度，瞟了方漾一眼，補充一句：“改天我叫李紹給你。”

方漾睫毛動了動：“哦。”

她也不看他。

等了一會，方漾語氣軟了下來：“那個，雖然現在這么說挺突然的，但是，謝謝你啊。”

“……”

“馬燕如發病那天，多虧你……還有，你的那個午飯，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羽毛球拍最后在你那，但也謝謝你幫我留著。”

陳褚戈：“……”

陳褚戈自己都聽感動了。

方漾一個字一個字，懇懇誠誠，沒含糊地交代了他所有腦殘事，陳褚戈即使沒看她也能感受到她渾身上下表露出來的那一點真。

他挺想風輕云淡地開口說一句：“哦，沒事。”只是喉嚨又癢又痛，不想說話。嘴唇重重的張不開，兩側的臉也有點腫痛，跟他小時候跟人打完架一模一樣，像是剛剛被人扇巴掌以后的后勁兒。

口腔里好像被尖銳的東西扎破了皮，冒出的血珠站在牙齒上，嘗到幾絲淡淡的血腥味。

龐一明趴在墻后，偷看到褚爺人聽的臉都綠了，生怕待會血濺三尺，馬不停蹄地去廁所把剛提上褲子的李紹拉出來。

“為什么討厭我？”陳褚戈垂眸啞聲。

他看著遠方，風從袖口灌進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有一絲事到臨頭仍然殘留的不死心，更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執著些什么狗屁。

方漾細細的手指尖扣下身后瓷磚上的一點塵垢，神情沒來由地有點緊張：“唔？”

陳褚戈微低的聲線宛若游絲，聲音太小，她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算了。”

陳褚戈緩慢地轉身，沒人看見的臉上面無表情，手指幾乎握不住。

“那個——陳褚戈。”

女孩的聲音清脆響亮，像是黃鶯啼歌，在他即將死心的時候叫住他。

陳褚戈指尖微動，像是要去抓住一些東西。方漾跑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問：“那個球拍，你能跟李紹說一下，盡量快一點嗎？”

陳褚戈：“……”

-

下午放學。

廁所，洗手臺。

進出的人來來往往，最后只剩下一個男生。

陳褚戈抬起頭來，睜開眼，雙手撐著洗手臺臺面，微微前傾。

面盆里積滿清水，倒影出他的樣子。指縫流出的冷水一串串往下滴。

一整天了，他心不在焉一整天了。

發梢“滴答滴答”滴著水，順著額頭滑進眼睛里，發澀。

“陳褚戈，”他眼尾含著冷涼，盯著水里晃動的人臉，低聲地說了句，“有點出息，別犯賤似的，再忍不住去看她。”

洗手間一片安靜，籠頭里的流水聲嘩啦啦地響，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陳褚戈肩膀倏然一塌，低垂下頭，又撩了把水拍到臉上。

似乎是沒人，他可以卸下偽裝，又或者是因為太冷清，他覺得疲倦，頹喪地嘆了口氣。

霎時，男生懨郁地沖水里打了一拳。關掉水龍頭，手按在上面，頭往下，背弓起來，悶聲說了一句——

“怎么辦，老子不想有出息。”

水花四濺之后，依舊只剩下滿室壓抑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