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露出靦腆的笑，有些拘束地伸手與對方相握。

他有著銀色的發絲、藍色的瞳色，臉有些不正常的蒼白，顴骨凸出、眼窩深陷，看上去非常羸弱。

“很高興認識你，史密斯先生。”

青年用低微的聲音打了招呼，又轉向格林，“也很高興認識你，尊敬的寄生蟲專家，皮特先生。”

噢？他叫我皮特？

他看著面前的青年，感到很眼熟，要仔細回想，馬上感到劇烈的頭疼。

他的潛意識還沒代入角色，微笑回應：“你好，帕特里克，我是格……”

就要說出真名時，他注意到，青年的目光竟然帶有審視和敵意！

他立即感到驚悚，連忙改口：“……我是皮特。”

銀發青年沒有發現異常，友善地回以微笑。

兩方入座，很快小姑娘就為他們煎好了牛排、端上了葡萄酒，他們才開始談正事。

老人的面上浮現出愁容：

“其實早在去年，牧場里就爆發過一場大規模的蛔蟲病。

“那個時候我用了蒸煮飼料、殺蟲劑一類的土辦法，最后損失也不嚴重。

“但是今年又出現了問題，就在寄信后的這兩周，牛已經死了五六頭了，附近公司的藥都不管用。”

老人的目光看向“皮特”，不再有下文。

格林一怔，潛意識里想：這是在試探我的真實身份嗎？

我不懂寄生蟲怎么辦？

他冥冥之中感覺不能暴露，腦海里電光急轉！

片刻后，他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是這樣的，如您所見，我學習的是東方的醫術。蛔蟲自土而生，土克水，您用水煮是不管用的。”

“我們公司的產品特別加入了草藥，木克土，效果會非常好。”

老人信服地點點頭，接著問：“那么你們有哪些藥？”

格林心里一緊，怎么還問？

他反射性地想起室友安德魯的話，壓抑心中緊張，輕笑著侃侃而談：

“我們公司有三種用于動物的藥，動物實驗治愈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就在老人想要談價格的時候，格林潛意識里靈光一閃，又補充道：

“事實上，我們還有人吃的藥，如果您和您的家人不慎誤食了被牛污染的食品，也可以服用。”

“呵呵，”老人輕笑，“你們啊，真是為了推銷，什么都想得出來。我們家怎么會出現這種問題呢？”

格林優雅地、饒有深意地頷首一笑：

“因為經濟景氣的時候，人吃什么、牛吃什么；經濟蕭條的時候，牛吃什么、人吃什么。”

餐廳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哈哈哈哈哈……”

老人忽然大笑起來，竟然眼淚都笑出來了。

格林一邊陪著笑，潛意識一邊想，不就是個梗，沒這么夸張吧？

好在，他成功轉移了老人的注意力，蒙混過關了！

良久，老人緩過勁來，喃喃道：

“好久都沒有這么輕松愉快地大笑過了。行，這買賣我和你們做。”

史密斯也露出愉悅的笑容：“雖然皮特不擅長商業，但他的專業技術和人格都值得信賴。”

格林一聽，噢，我不擅長商業。

于是他果斷不說話了。

史密斯愉快點頭，進入談判環節：

“情況我已經了解。除了市面上流行的種類以外，我們公司獨家開發了三款藥劑，但相應會貴一些。

“還有試驗中的最新藥劑，治愈率達到99.9%，價格最貴。”

“不是貴一些，是貴三倍，這是壟斷！”

老人苦笑著感慨：“但能不能體諒一下帕克？這孩子從小沒有父親，母親剛剛過世五年，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把這個爛攤子接下來。

“現在形勢不好，很多牛賣不出去……”

生意場上的事情，格林表示，我不擅長。

討價還價干什么，牛排它不香嗎？

他沒有插話，開始默默地用刀叉切牛排，卻發現叉子莫名其妙地非常鋒利，盤子都被捅出四個洞。

他只好控制自己的動作，小心翼翼用餐刀按紋路切下一小塊，牛排立刻流出了湯汁。

放入口中，輕輕一嚼，瞬間，一股牛排特有的鮮香溢滿了口腔，燙口的湯汁在舌間流淌，感覺妙不可言！

他仗著刀快，狼吞虎咽地吃著牛排，連骨頭上的肉筋都刮得干干凈凈、一點不剩。

“噢，皮特先生吃的真香！”老人見狀，也沒有再度試探，只是揶揄地笑著。

格林尬笑，轉移話題：

“帕特里克，我對你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話音剛落，銀發青年瞳孔驟縮。

在場所有人同時轉頭，看向格林的方向！

餐桌里驟然寂靜。

格林悚然而驚，難道我說錯了什么？！

他沒有表露出驚訝，佯裝疑惑：“怎么了？”

銀發青年依舊緊張，房間里寂然無聲。

格林仍是一副迷惑的表情：“大家怎么了，是我冒犯了嗎？”

銀發青年這才放松下來，咳嗽了兩聲：“咳，抱歉，你沒有冒犯，是我弄錯了……總之，我對你沒有印象。”

餐廳里的氛圍恢復如初。

老人皺著眉頭，輕嘆一聲：“帕克很內向，平時總是獨來獨往，很少有朋友。所以，這應該只是巧合？”

他撫摸著青年的銀發，

“事實上，自從他母親走后，這孩子就變得很孤僻。

“我平時也總是勸他多和人交往，你們知道，做生意沒有朋友是不行的。”

青年目光游移，明顯沒有聽進去：“知道了，我盡量。”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

看到青年的表現，格林的腦海莫名其妙地又一陣刺痛。為轉移注意，他開始啃食新的一盤牛排。

“那么，皮特先生就先在這里用餐。”

老人也看出格林不是談判的材料，“史密斯先生，我這就帶你去牧場看牛。”

“好了，我會盡可能提供優惠……”

“唉呀呀，都是朋友，說折扣干什么，走走走，看牛看牛！”

兩人站起身，正要出發。

就在這時，銀發的青年緩緩地揚起蒼白的臉，用他深陷的眸子盯著史密斯：

“等一下，列昂。”

列昂·史密斯回過頭來，瞇起眼睛，微笑地看著帕特里克：

“怎么了，小帕克？”

帕特里克歪著頭緩緩站起身，用下巴指著對方的腦袋。

他獰笑著，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眼里亮起兇厲又興奮的光：

“今天，我要殺了你！”

突兀而詭異的對話，讓格林既迷茫、又驚懼。

可是史密斯卻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發出輕笑，脫下西裝、解了領帶，展示出整潔的白色襯衫和健碩的身材：

“哦呀哦呀，小帕克這一次很有信心。讓我猜猜看，是獲得了新的能力？”

格林猛然站起身來，連忙看向周圍，卻發現在場所有的人都詭異地靜默著，完全沒有注意到事態的異常。

從老人到小孩，他們的臉上的五官都像沸騰的水一樣迅速蒸發，肢體動作卻完全一致，只剩下人皮的臉面朝著史密斯的方向！

極致的恐怖下，格林的冷汗刷地流下來！

他連連后退，幾乎驚聲尖叫！

“是的，我的運氣很好！”

帕特里克伸出雙手，十指連戳！

驟然間，史密斯的額頭上、軀干上都冒出無數血洞！

鮮血飛濺，飆射雜物上、餐盤上、牛排上、在那些沒有面孔的臉上，最后緩緩地滴落下來。

可是史密斯只是微笑著舔舐唇邊：“干得不錯，我還是第一次品嘗到自己的味道。”

但就在格林下意識地以為，史密斯會反擊的時候，他卻出乎意料地倒下了。

他的嘴中漸漸涌出血液。發出嗬嗬的低沉笑聲：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真正的能力，你只是一個在夢中幻想著報復的可笑小丑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帕特里克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又沖過去，噗地一聲，跪在史密斯沾滿血污的白襯衫上。

他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他的腦袋：

“都是你！是你殺了爺爺，是你殺了愛麗絲，是你殺了格雷……

“是你毀了我的牧場，毀了我的青春，毀了我的一切……”

銀發的青年的咆哮聲漸漸沙啞，漸漸顫抖，漸漸地變成失聲痛哭。

滾燙的淚水自他的雙眼中無法抑制地滾落下來，滴在襯衫上，開出一朵朵極其凄美的血花。

他的頭漸漸下垂，越來越低，深陷的雙眼失去了一切的神采。

已經被戳成一灘爛泥的臉，僅剩的嘴唇卻再度張開：

“不，你錯了，帕特里克。是你自己，殺死你的父親，殺死你的兄弟姐妹，毀了你的牧場……”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銀發的青年劇烈地喘息著，痛苦地捂住雙耳，“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因為你，才是真正的【蛔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