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如是護國將軍府,胤府的六小姐,她的故事要從元和十五年說起,也就是在五年前,那一年她正好十歲,在十歲之前的那些個日夜里,她一直盼著那一日,待過了今年的生辰便可以在爹娘跟前,與姐姐們一起隨娘親學玄天舞。
可誰料,千如十歲生辰那日,府中來了一位江湖術師,隨口說了句,胤府六小姐骨骼奇佳,天資聰穎,定是巾幗不讓須眉之將,即便是女兒身,他日,也必定是國之良才。
無奈,爹爹膝下無子,她上無兄長,下無賢弟,這護國將軍府,到了她這一輩,真是到了傳人難覓的地步,即便明知這術師只是來騙吃騙喝,爹爹仍是聽了他的話,將她送到了大寧國第一劍派,云頂之巔的劍宗。
千如上頭有五個姐姐,大姐在她出生那年進宮為妃,二姐在她牙牙學語時也尋到了良人,隨夫駐守邊關,四姐和五姐是一對雙生姐妹,比她年長五歲,年方及笄,皆是待嫁閨中,惟有三姐,府上的人都不愿意多提,千如只知道她與人私奔了。
自打千如記事起,就一直羨慕兩位還在府上的姐姐,她二人本就生著一張美人臉,整日舞文弄墨,長袖善舞,更是宛若驚鴻仙子一般。
那位術師離去后,花了好長時間,千如才大徹大悟,她此生注定是要與劍為友,舞刀弄槍是免不了的了,至于戰死沙場,最好還是不要有這么一日。
離府那日,千如問她胤將軍:“爹爹,倘若我在山上想你與娘親,還有四姐和五姐,我可以下山看你們嗎?”
胤將軍語重心長地答道:“小如乖,想爹娘的時候,就想想,千軍萬馬在戰場上等著你來發號施令,那氣勢,那場面,多么恢宏,多么壯觀,爹爹保證,只消想一小會兒,你就會立刻勤奮練功,就不會再想爹娘了。”
胤將軍這不曾多想的回答,胤夫人倒是聽了進去,她有些不悅:“如此看來,你爹在戰場上,當真是不念著我們母女的,否則怎會多次命懸一線,險些回不了這胤府?”
胤夫人轉身對千如道:“小如,千萬別聽你爹的,他日若真的上了戰場,心中也必須念著牽掛你的人,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你若有事,他們便會傷心,懂嗎?”
千如那時雖不太懂,卻也乖巧地點點頭,她明白,娘親讓她記住的事,只有她點頭了,娘親才會放心,她自幼就是這樣一個乖巧的姑娘。
胤夫人撇開了前來拉她,企圖討饒的胤將軍,將千如的包袱放置在馬車里,“你若是想娘了,托人帶個信下山,娘想辦法上山去看你,但你要記住,劍宗不比咱自家府上,不可三天兩頭說想娘。小如,你素來懂事,你爹又對你寄予厚望,你定然不會讓爹娘失望的,對不對?”
千如這回聽懂了些,娘親的意思便是,無事或者小事,切不可托人下山尋她,乖巧如她,又只好毅然點了點頭。
胤夫人一想到自家小女兒才滿十歲不多日,便要離家吃這份苦,心中難免對自家夫婿有所不滿,她含淚揮了揮手,道:“走吧,路上小心些。”
千如頭一次拿劍,是在云鷹峰上扎了半年馬步之后,當時瞧著師傅佩劍上的劍穗好看得緊,便伸手摸了摸那劍柄。那時,千如還懵懂不知此物有何用,劈柴?似乎不及斧子般使得上力,烤肉?似乎不如鐵叉般用著順手,裁紙?似乎也不比剪子來得輕便。
千如的師傅叫做慕白山,是劍宗的第六代弟子,年近七旬,白發銀須,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在劍宗的地位舉足輕重,就連堂堂宗主都要敬他三分。
初來劍宗之時,千如根本不敢相信,這山清水秀的圣地,居然是一方武林門派的習武之地,成日刀光劍影。
山間云霧繚繞,直聳云霄,山下溪流潺潺,百花齊放,宗內的一磚一瓦都設計得別具匠心,宗主祠氣勢磅礴,藏兵室機關險要,弟子們的住處,坐落在半山腰上,以山為墻而建成,每日一推門便能吸收天地之靈氣,對修身養性有很大的好處。
千如卻不太喜歡這樣的住處,她覺得,有朝一日,若是出門跑得急了些,或是被同門師兄弟撞一下,會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劍宗群山之中最深處的一座,便是四大主峰中最為幽靜險要的云鷹峰,這便是師傅的住所,亦是練功之所。而現如今,千如也隨師傅住在這遠離人煙的清修之地,除去每日定時前來打掃和送食物的劍宗小弟子,再無旁人打擾,千如覺得,她與師傅像極了在深山老林里相依為命的祖孫兩。
慕白山見千如拿著劍無所是從,便捋著銀須,上前道:“劍也,可傷人,亦可救人,關鍵是看持劍之人是否心系天下。”
千如連忙把劍還給了師傅,她抓著師傅的衣袖道:“師傅,徒兒不想傷人,徒兒的心也系不起這天下,這劍,還是還給你吧,有危險的時候,自有師傅保護我。”
慕白山又捋了捋銀須,繼續道:“千如,你并非尋常百姓家的女娃娃,你身上不僅背負將軍府的興衰,亦背負著大寧國之興衰,切記,往后定要勤學苦練,不可有半分松懈。”
千如只好松開手,重新拿起劍,一抹小小的身影坐在落日下細細地看著這柄劍,夕陽的余暉撒在明亮的劍身上,印著她圓潤的小臉,這日,她恍然大悟,原來,這劍還能代替銅鏡使,映得她臉上像是被度上一層光輝,好看極了。
慕白山見年幼的千如面上帶光,笑得特別開心,便以為這孩子是悟到了什么,他欣然負手立于她的身后,與她一同沐浴在云鷹峰的夕陽余暉下。
千如素來就不同別的小姑娘那般愛鬧,她爹爹雖是武將出身,但對于府中尚未出格的小姐,管教也是十分嚴格的,還專門列了家訓,譬如這一條:不得擅自離開府上,這是她與姐姐們都必須可恪守的一條家規,即便有爹爹和娘親陪同,亦只能坐在馬車里,絕對不能拋頭露面。
興許是看慣了四姐和五姐的溫柔嫻靜,還有娘親的端莊大氣,千如一直覺得自己長大之后便也是這般嫻靜端莊的姑娘,然后嫁人、生子,再然后將自己的孩子拉扯大,她的孩子必然也是嫻靜端莊的,也會如她這般,然后長大、嫁人、生子,把這種嫻靜端莊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