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如覺得,女子的一生,必然是如此,因此,爹爹讓她上山習(xí)武之時,她才會覺得女子舞刀弄槍,著實有些匪夷所思。
后來,她又在山上扎了半年馬步,她一直記著,師傅說過,練這基本功,就像建造樓宇一般,根基必需得穩(wěn),不然即便建得再高,修得再富麗堂皇,也終有一天會轟然坍塌。
就好比前些日子的宗主祠,雖全派上下對外都說是年久失修,可師傅偷偷告訴她,那是因為建造時,工人偷工減料,以致于整座樓宇的根基不穩(wěn),一場暴雨,幾道閃電,便毀了這云鷲主峰之上,群山之中最為雄偉的宗主祠,連帶著一眾正在上晚課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一起遭了重創(chuàng),這一夜,傷亡慘重。
翌日,傳宗主大人被毒害,下毒之人心腸之狠,可見是與劍宗有著深仇大恨,就連天下第一神醫(yī)亦無法解此毒,唯有用銀針續(xù)命之法,將宗主安置在白玉冰棺中,再尋他法。
一時間,劍宗群龍無首,千如的師傅慕白山,作為劍宗根基最穩(wěn)的長老,不得不下山去主持大局,劍宗一派上下,進(jìn)入了漫長的修整期,閉門謝客,只盼盡快重振威名。
千如覺得,師傅沒有帶自己一同下山,想必是因為她這將軍府六小姐的身份,不宜拋頭露面。
慕白山臨走之前,留下一疊兵書,而千如,因根基問題,想起兒時聽爹爹說過的,關(guān)于一個武癡練功走火入魔的故事。于是,她便傻傻地把兩者結(jié)合在了一起,生怕他日自己也走火入魔,便老老實實地待在云鷹峰上,過起了清晨練習(xí)基本功,午后翻看兵書的日子。
起先,慕白山每月都會回來小住幾日,檢查千如的基本功,順便給她帶一些好玩的小東西,慕白山說,雖然她身上背負(fù)著護(hù)國大任,但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家,別人家小姑娘有的,他也會尋來給她,只要她不落下他留下的功課,腿功、腰功、肩功,一樣都不能松懈。
千如自打五歲那年起,便由爹爹從國學(xué)院請來的教書先生教她識字,這兵書上的字,她幾乎都認(rèn)得,可至于這個中的深意,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有師傅寫在一旁的注解,她亦是看得一知半解。
千如會在那些看不明白的地方一一折上一個小角,她想,等師傅上山時,再一并問他。可眼下,師傅已有數(shù)月未曾上山,千如每每坐在練功的石臺上,便會失神地望著宗主祠的方向,她思念師傅,就如同剛上山時,思念自家爹娘是一樣的。
云鷹峰處于群山最南面,因著地勢極高,日照的時間亦是最長的,千如時常看一小會兒兵法布陣,就會朦朦朧朧地睡過去,原本都是一覺能睡到日落時分,可那一日,卻被一個不速之客吵醒。
千如半睜開眼,見那人正負(fù)手立在她跟前,重復(fù)了一遍方才所說的話,雖帶著責(zé)備,她卻不覺得刺耳,他厲聲道:“兵書可不是用來給你枕腦袋的。”
千如想,這位八成是來給她送飯菜的師兄吧,于是,她道了謝,便一個翻身,調(diào)整了一下兵書的高度,繼續(xù)睡。
不料,那人居然搬出了她師傅的名號,問她:“你就是胤千如?慕白山收的徒弟?”
千如已然毫無睡意,經(jīng)他這么一說,只好坐了起來,上山之前,爹爹再三叮囑她,不論身在何處,都要尊師重道。以年紀(jì)來看,這人好歹也算是她的師兄吧,雖他直呼師傅的名諱,但千如尊他重他,這是禮數(shù),與喜惡無關(guān)。
待千如起身看清眼前之人,便突然沒了主意,這人,看上去可真威風(fēng),好看的眉眼不怒自威,即便未著鎧甲,那股凜然之氣,亦不輸自家爹爹半分,一身白色外袍顯得沉靜肅穆,一看便知,此人定是個傲慢的英雄人物。
千如將兵書安放到桌子上,依照年紀(jì),他應(yīng)該與她同輩,便恭敬地朝那人鞠了一躬:“千如見過師兄,敢問師兄尊姓大名?”
那人清冷的聲音環(huán)繞耳邊:“寒曄。”
這是千如與寒曄的初遇,雖然談不上兩看生厭吧,卻也是互不歡喜的。
她與寒曄之間,相差整整七歲,而也就是這七歲,將他二人的距離拉得有些遠(yuǎn),眼下,他十八,好身形、好長相、好劍法,已然是一位一表人才的英俊俠客,而她卻只有十一,不懂使劍、不懂兵法、不懂勤奮,只是一個馬步扎得穩(wěn)當(dāng)?shù)膶こP」媚铩?/p>
自打寒曄上山之后,千如的課程便被排得十分緊湊,連帶著師傅下山之后,被她私自縮減一半的馬步課程,也由縮減前的一個時辰,增加至一個半時辰。只因,寒曄也說,習(xí)武之人,根基很重要,根基不打好,往后是要吃苦的。
可是,千如覺得,根基固然重要,也不能當(dāng)她是鐵打的,像師傅那樣,嚴(yán)格之余,還會待她如尋常姑娘家一般,給她買些有意思的小物什,與她講講山下的趣事,提點她一些從軍之道。
有一次,師傅還帶著她一同去后山采草藥,那時,她看著野花好看,就采了一大捧,師傅的藥簍里,被野花這么一充實,便滕不出地方來放草藥,師傅也沒說什么,只是笑笑。
而這位寒曄師兄,除了嚴(yán)苛地教她習(xí)武之余,便終日只沉著臉,浪費一張好看的面孔不說,還時常神出鬼沒。
有時千如尋便整座云鷹峰,一個人待上數(shù)十日,甚至一個多月,都不見他的蹤影,可每一回只要她一偷懶,他就會從某一處突然飛來,冷著一張俊臉,立于她跟前,那樣子著實恐怖。
千如懷疑,他是不是戴著人皮面具?才會這般不茍言笑,這若是冬天還這般冷,豈不是要活活將她凍死?與其這般,倒真是不如她一個人在山上待著來得清閑。
千如本想讓爹爹用他護(hù)國將軍的威嚴(yán)來鎮(zhèn)一鎮(zhèn)這寒曄師兄,可每回爹爹和娘親上山來看她時,寒曄都不知所蹤,她不禁有些懷疑,她的這位師兄是不是有預(yù)知能力?還是見不得人,躲起來了?
向來生性乖巧的千如,如今對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師兄深感厭煩,只盼著師傅快些上山來解救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