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明抱著紙箱走出寫字樓時，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紙箱里裝著他在這家媒體公司八年的全部家當：一個馬克杯、幾本筆記本、一盆半死不活的綠蘿，還有那塊“年度最佳編輯“的獎牌。保安老張幫他按了電梯，眼神里帶著憐憫。

“齊哥，這就要走了？“

“嗯，走了。“齊明扯了扯嘴角，沒敢看老張的眼睛。三十八歲，被裁員，這滋味比想象中更苦澀。

回到家，妻子林雯正在廚房做飯。聽到開門聲，她擦著手走出來，看到齊明手里的紙箱，臉色瞬間變了。

“真的裁了？“

“嗯，整個部門重組。“齊明把紙箱放在茶幾上，獎牌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補償金還行，夠撐一陣子。“

林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走過來抱住他：“沒事，慢慢找，總會有的。“

齊明聞著妻子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味道，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他知道林雯在幼兒園當老師，工資不高，他們還有房貸要還。

那天晚上，齊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手機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招聘APP上滿屏的“35歲以下““要求精通短視頻制作““有新媒體運營經驗優先“。他一條條劃過去，胸口像壓了塊石頭。

第二天早晨，齊明睡到自然醒。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他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然后拿起手機點了外賣。吃完后，他打開電腦，本想投幾份簡歷，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游戲圖標。

“就玩一會兒。“他對自己說。

這一玩就是整個下午。當林雯下班回家時，齊明還穿著睡衣坐在電腦前，桌上堆著外賣盒和可樂罐。

“你...今天沒找工作？“林雯放下包，聲音里帶著試探。

齊明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投了幾份，還沒回復。“他沒說大部分招聘信息他連看都沒看完。

晚飯時，林雯小心翼翼地問起他的計劃。齊明扒拉著米飯，突然說：“我想休息一陣子。“

“多久？“

“半年...或者一年？“齊明抬頭看著妻子，“這些年太累了，我想緩緩。補償金加上存款，夠我們撐一年。“

林雯的筷子停在半空：“可房貸...“

“我會找點兼職，不會讓你一個人扛。“齊明握住妻子的手，“就一年，好嗎？我保證。“

林雯最終點了點頭，但齊明能看到她眼中的憂慮。

就這樣，齊明的“擺爛“生活正式開始了。起初他還保持著基本作息，每天玩玩游戲，看看劇，偶爾翻翻招聘信息。但很快，晝夜顛倒成了常態。他注冊了外賣騎手，每周跑兩三天，賺點零花錢，其余時間就沉浸在虛擬世界里。

三個月后的周末，大學同學聚會。齊明本不想去，但林雯堅持要他出門走走。

聚會上，昔日的同學們談笑風生。有人升了總監，有人創業成功，最不濟的也是個部門主管。當被問及近況時，齊明扯了個謊：“自由職業，做自媒體。“然后迅速轉移話題。

回家路上，林雯沉默不語。直到進了電梯，她才開口：“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不是說好一年嗎？“齊明盯著電梯按鈕，“這才三個月。“

“可你連簡歷都沒好好投！“林雯的聲音突然提高，“你知道我今天多尷尬嗎？張毅問我你是不是失業了，我只能笑著說你在轉型！“

齊明沒說話。電梯到了，他快步走出去，把林雯甩在后面。

那晚之后，家里的氣氛變得微妙。林雯不再問他找工作的事，但沉默比言語更有壓迫感。齊明變本加厲地沉浸在游戲里，有時一玩就是通宵。

半年過去，齊明的作息已經完全混亂。他常常下午三點才起床，點個外賣，然后要么打游戲，要么刷短視頻到凌晨。送外賣的次數越來越少，因為早晨根本起不來。

一天深夜，齊明正戴著耳機打游戲，林雯突然站在了他面前。她穿著睡衣，臉色蒼白。

“我明天要帶孩子們去春游，現在凌晨兩點，你能不能考慮下別人？“

齊明摘下耳機：“怎么了？“

“你的鍵盤聲！我六點就要起床！“林雯的聲音顫抖著，“齊明，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樣子？“

齊明這才注意到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妻子臉上，照亮了她眼下的青黑和臉上的淚痕。一股愧疚涌上心頭，但很快被煩躁取代。

“我白天睡的時候你怎么不覺得吵？“他嘟囔著，但還是關掉了游戲。

林雯轉身回臥室，重重地關上門。齊明坐在黑暗中，突然感到一陣空虛。他打開手機相冊，翻到幾年前的照片——那時的他西裝革履，在行業峰會上發言，眼里有光。而現在，鏡子里的人頭發蓬亂，眼袋浮腫，T恤上還有外賣的油漬。

第二天，齊明破天荒地早起，做了早餐。林雯已經出門了，餐桌上留著一張紙條：“我帶孩子們去郊游，晚上不回來吃飯。“

齊明一個人吃著冷掉的煎蛋，決定重新開始找工作。他打開電腦，更新了簡歷，然后投給了幾家看起來靠譜的公司。

一周過去了，沒有任何回復。齊明又投了十幾家，終于接到兩個面試邀請。

第一個面試官是個看起來比他小十歲的年輕人。“您之前主要做傳統媒體？“對方翻著他的簡歷，眉頭微皺，“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能玩轉短視頻、直播帶貨的人才。“

齊明強撐著介紹自己學習能力強，可以快速適應，但能看出對方興趣缺缺。面試只持續了二十分鐘。

第二家是個初創公司，辦公地點在共享空間。HR直言不諱：“我們給的薪資可能達不到您的期望，而且需要經常加班...“言下之意是嫌他年紀大。

回家的地鐵上，齊明盯著車窗里自己的倒影。眼角的皺紋、發際線的后退，都成了職場上的“原罪“。他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有些中年人寧可開網約車也不愿再找工作——至少方向盤不會嫌棄你的年齡。

那天之后，齊明又回到了游戲和外賣的循環中。林雯越來越晚回家，有時周末也找借口出門。他們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少，就像兩個合租的陌生人。

一年期限到的那天，齊明收到了銀行的房貸催款短信。他查了查賬戶，余額已經見底。晚上林雯回來時，他正在整理簡歷。

“錢快用完了，“齊明頭也不抬地說，“我得多投些簡歷。“

林雯放下包，沉默了很久，然后說：“齊明，我們得談談。“

她的語氣讓齊明心頭一緊。他抬起頭，看到林雯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這是什么？“

“幼兒園的調職申請，“林雯深吸一口氣，“深圳那邊有更好的發展機會，我想去試試。“

齊明感到一陣眩暈：“什么意思？你要去深圳？那我們...“

“我們可以先分開一段時間。“林雯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錘子砸在齊明心上，“這一年，我看著你一點點放棄自己...我試過幫你，但你拒絕所有人的幫助。“

“我說了我會重新找工作！“齊明站起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什么時候？等你游戲通關嗎？“林雯終于爆發了，“齊明，我三十四歲了，想要孩子，想要穩定的生活！我不能一直等一個不愿意醒來的人！“

齊明啞口無言。他想辯解，想承諾，但過去一年的每一幀畫面都在指控他的頹廢和逃避。

那晚，他們背對背躺在床上，中間仿佛隔著一道深淵。天亮前，齊明悄悄起身，給林雯留了張紙條：“給我三個月，如果還是這樣，我不會攔你。“

第二天起，齊明像變了個人。他刪掉了所有游戲，制定了嚴格的作息表，每天投至少二十份簡歷。但市場比他想象的更殘酷——一年的空白期加上年齡，讓大多數HR直接pass了他的簡歷。

三周后，齊明開始送外賣維持生計。那天暴雨，他接了個寫字樓的單子，淋得像落湯雞。電梯里，他狼狽地護著餐盒，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齊明？是你嗎？“

齊明抬頭，看到一個妝容精致的女性。愣了幾秒，他才認出是以前公司的林妍，曾經他帶過的實習生，現在已經是某部門主管了。

“你...在送外賣？“林妍的驚訝掩飾不住。

齊明感到臉上一陣發燙：“暫時過渡一下。“

出電梯時，林妍突然叫住他：“我們公司最近在招內容總監，你要不要試試？“

齊明苦笑：“我這一年...沒什么拿得出手的經歷。“

“但你之前帶過我，我知道你的能力。“林妍遞給他一張名片，“如果你想試試，打給我。“

那天晚上，齊明盯著那張名片看了很久。最終，他撥通了電話。

面試那天，齊明穿上了塵封已久的西裝。鏡子前，他仔細刮了胡子，剪了頭發，甚至借了林雯的遮瑕膏蓋住黑眼圈。

公司是家新興的自媒體機構，林妍是合伙人之一。面試官除了她，還有個年輕男孩，看起來不到三十歲。

“這是我們CEO張浩，“林妍介紹道，“我們賬號現在遇到瓶頸，需要有人能帶團隊突破。“

張浩翻著齊明的簡歷：“齊先生的經驗確實豐富，但主要是傳統媒體，而我們...“

“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么，“齊明打斷他，“一年空白期，年齡偏大，不懂新媒體玩法。“他深吸一口氣，“但內容本質從未改變，只是載體不同。我看過你們的賬號，問題不在技術，而在敘事節奏和選題深度。“

接著，他詳細分析了賬號的優缺點，甚至當場寫了兩個選題方案。面試結束時，張浩的表情明顯變了。

三天后，齊明接到了錄用通知，職位是內容顧問，薪資只有他之前的一半，但有機會轉正。掛掉電話，他沖進臥室，林雯正在收拾行李。

“我找到工作了！“齊明氣喘吁吁地說，“是一家自媒體公司，可能要從頭學起，但...“

林雯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著他。齊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你還是要走？“

“機票已經訂了，“林雯輕聲說，“但我可以改簽。給我一個理由。“

齊明走過去，握住妻子的手：“這一年，我像個懦夫一樣逃避現實。但現在我想明白了，不管多難，都得面對。我需要你看著我重新站起來。“

林雯的眼里泛起淚光。最終，她點了點頭：“三個月試用期，也是給你的試用期。“

齊明緊緊抱住了她。窗外，初夏的陽光正好，照在茶幾上那盆重新煥發生機的綠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