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顧喬是被餓醒來的。
她昨晚就喝了小半碗稀粥,碗里不見一點兒油腥,又正是長身體的年紀(jì),能不餓得快嗎?
她坐了起來,揉了揉肚子,隨后穿好衣服下了床。
梅氏還沒有醒,額頭上搭著一塊方巾。
顧喬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感覺不再像昨晚那么燙,這才松了口氣。
這個缺醫(yī)少藥的年代,生個小病都足以致命,顧喬不免擔(dān)心。
她伸手幫梅氏掩了被子,然后悄聲出了門去。
剛出門,就看到顧婆子拿著個木升子從院門口走進來。
顧喬還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叫人,顧婆子倒先望見了她,連忙將升子往后藏去,說道:“巧兒醒了啊,快去洗把臉,奶奶很快生火給你做飯啊。”
顧喬瞧見顧婆子的動作,不禁說道:“不是沒有吃的了嗎?”
顧婆子神色有些閃躲,回道:“沒,還有一些,我剛借到了。”
趙王的軍隊在兵敗的時候卷走了村里所有的余糧,顧家村已經(jīng)鬧起了饑荒。
有的人家藏了糧,還能支撐一二;但她們家就三個婦孺,本來耕種的時候就沒有什么收獲,哪里還敢多藏,生怕惹怒了軍爺丟了性命。
這些糧食能夠撐到一個月,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顧喬從顧巧兒的記憶中得知,顧婆子還上門去親戚家借了糧。
但這是個誰也顧不上誰的年代,除了叔祖家借了她們一升米外,其他人家都說沒糧,不肯外借。
這不,才借的一升米也吃光了,所以顧喬才會有此一問。
她不禁說道:“奶奶,我看見了,升子是空的。”
顧婆子身體一僵,隨后嘆了口氣,將藏在身后的升子拿了出來,但她很快振作起來,說道:“不,還有吃的。”
顧喬不禁奇怪,哪里還有糧食?
然后她就看到顧婆子走進屋里,扛來樓梯,爬上了閣樓。
顧喬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等顧婆子下來的時候,她就看到她升子里裝了小半升未去皮的黃色稻谷。
她頓時驚訝,心里卻止不住歡喜,問道:“我們家還有糧?”
顧婆子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復(fù)雜,隨后點了點頭。
顧喬卻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說不上來,正要開口。
“噓!”顧婆子讓她噤聲,掃了眼梅姑,然后帶著她去了廚房。
到了廚房后,她用水淘了一下稻谷,然后泡著,又去燒火。
顧喬就在旁邊幫著撿柴火,心里卻很疑惑:既然家里有糧,為什么前兩天顧婆子還要到處借糧?
而這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半個時辰后,顧婆子端著熬好的粥去了屋子里。
梅氏已經(jīng)醒轉(zhuǎn)過來,正懨懨地躺在床上,喊了聲“娘”。
“快起來把粥喝了,吃了才能好得快。”
顧婆子將粥碗遞給顧喬端著,然后把梅氏扶了起來,這才接過碗去喂梅氏。
而梅氏看到碗里黃白相間的稀粥,頓時面色大變,“娘,這是?您怎么能把谷種給煮來吃了!”
谷種,顧名思義,稻米的種子。
顧喬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顧婆子把東西放到閣樓上小心存放,怪不得前兩天寧愿借糧都沒有動它!
“奶奶,這要是吃了谷種今年地里種什么?”她立即擔(dān)心道。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二月底,過兩天就要播種,把種子吃了,這一年的莊稼可怎么辦?這是飲鴆止渴啊!
而且鄉(xiāng)下農(nóng)村,種糧就是唯一活命的路子,這要是把種子吃了,不是斷了活路嗎!
“樹挪死,人挪活,我沒把谷種全部下鍋,先吃飽了再說!人要餓死了,什么都沒了。其他的,我們再來想辦法!”顧婆子連忙講道,眼神堅決。
顧喬一怔,只覺得她這個奶奶還真不愧是養(yǎng)出舉人的女人!這樣當(dāng)機立斷的勇氣,不是一般人所有的。
“快吃吧,吃飽了咱們再想辦法。”她又給顧喬盛了一碗。
顧喬眼眶微紅,立即端起來喝了。
夾著稻米殼子的粥并不好喝,還有些刮喉嚨,但餓得狠了,顧喬竟然還覺得十分香甜。
等她喝完后,她才發(fā)覺顧婆子沒有喝,不禁問道:“奶奶,您怎么不喝?”
“我在灶上已經(jīng)吃過了,你們倆快吃,趕緊把身體養(yǎng)起來。”
梅氏不知道,但顧喬卻是知道的,顧婆子根本就沒吃。但怕引起梅氏擔(dān)心對病情不利,所以她沒有戳穿顧婆子。
等出了屋子后,顧喬邁開小步追上了顧婆子,勸道:“奶奶,人是鐵飯是鋼,就像您說的那樣,要先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出路,不是嗎?”
顧婆子望著小孫女,臉上浮現(xiàn)出欣慰的笑意,不禁蹲下身來,解釋道:“奶奶是大人,早上少吃一頓也沒什么。等中午的時候,奶奶一定陪著我家巧兒吃啊。”
說著她起身,準(zhǔn)備繼續(xù)往前走,手卻被顧喬拽住。
“奶奶,我雖然是小孩子,但家里的情況我也清楚。就算我們吃谷種,也只能管個幾日,終究不是上策,我們必須要想法子。”
顧婆子一怔,顯然沒有想到自家孫女能夠條理清晰地說出這些話來。
她略微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是得想法子了。”
說完她低頭看向顧喬,牽起了她的小手,說道:“跟奶奶來。”
她把瓦罐放到了灶臺上,然后牽著顧喬來到了院子西南角的井邊,把水桶給拽了上來。
“當(dāng)年我和你娘就是躲在這口井里才逃出一劫。你娘親體弱多病,就是那時候在水里泡太久過了寒氣,我這老寒腿也是。”
她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憶,眸子透著幾分紅。
隨后她話音一轉(zhuǎn),說道:“你祖父生前送了我一支金簪,我和你娘出井的時候,我把那支金簪插進井底石縫里藏了起來。這些年趙王軍隊控制村子,銀錢根本無用。”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前段時間我就想把金簪取出來拿到鎮(zhèn)上去當(dāng),可連日暴雨,無法出村,井水也漲了,太深不好取。這一拖,先是你生病,如今你娘也病了,就算井水再深也必須得把簪子取出來,不然就真的走到絕路了。”
說著她立即起身,對顧喬說道:“若我一個人下井,卻不像年輕的時候還有力氣爬上來。你等著,我這就去找……找你叔祖,請他來幫忙。”
很顯然,這件事顧婆子并不想告訴其他任何人,眼下只是沒有辦法才想著去找人。
顧喬也很快明白過來。
世道崩壞,如果她奶奶的這支金簪露了財,只怕會引起禍端。
“奶奶,要不你告訴我在哪個方位,我下去吧!而且我人小,在井里也靈活!”顧喬連忙講道。
“不行!井水很深,而且你大病初愈!”顧婆子立馬否定。
“可是奶奶,不是我惡意揣測他人。叔祖肯借糧給我們,不過是迫不得已,若真對我們孤兒寡母有照拂,為什么就住在不遠(yuǎn)處,卻由得那顧全三番五次上門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