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神洲的海岸線比傳聞中更磅礴。黑礁石如巨獸獠牙般刺出海面，被咸腥海風蝕出蜂窩狀孔洞，每道孔洞里都嵌著細碎的瑩白鱗片——那是百年前仙魔大戰時，隕落水神的鱗甲所化，在月光下會滲出能灼傷魔修的靈液。
“沿著海岸線走三日，就能看到蓮池?！奔归_羊皮卷比對方位，驚鴻劍斜插在沙地里，劍穗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林澈帶弟子們在后方布防，我們先去探探地形?！?/p>
明槐序蹲下身，指尖撫過礁石上的鱗片。鱗片觸手冰涼，隱隱傳來水神殘魂的嗚咽，那是對魔氣的本能排斥。她從藥簍里取出一小撮青色粉末，均勻撒在鱗片周圍——那是用“忘憂草”的根莖磨成的粉，能安撫殘魂，避免被血蓮教的邪術利用。
“這些鱗片很重要。”她拍掉手上的沙礫，“若蓮池真有異動，它們或許能成為屏障?！?/p>
姬玄點頭，目光掠過她藥簍里露出的半塊寒鐵。自臨安城一戰后，他便沒再追問她的來歷。有些秘密像深海暗流，強行觸碰只會掀起巨浪，不如等它自己浮上水面。
兩人沿著海岸線西行，越往深處走，空氣里的靈氣就越發紊亂。原本該郁郁蔥蔥的紅樹林，此刻葉片泛著詭異的紫黑，樹根處纏繞著蛛網狀的黑霧，踩上去會發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尖嘯。
“是魔氣污染?！泵骰毙蛘蹟嘁桓鶚渲?，斷面處滲出黑色汁液，“比臨安城的濃度高十倍，看來他們在這里經營很久了?！?/p>
話音未落，前方紅樹林深處突然傳來翅膀撲打的聲音。數十只巴掌大的海鳥沖天而起，羽毛卻不是尋常海鳥的灰白，而是透著血紅色，喙尖滴落的涎水將礁石蝕出小坑。
“是‘血羽鳩’，被魔氣浸染的凡鳥?！奔纬鲶@鴻劍，瑩白劍光掃過，瞬間斬落三只血羽鳩。落地的鳥尸化作黑煙消散，只留下幾粒焦黑的骨渣，“它們的涎水有腐蝕性，別被碰到?！?/p>
明槐序卻沒動。她望著血羽鳩盤旋的方向，眉頭微蹙：“不對勁，這些鳥是被驚走的，前面有更厲害的東西。”
話音剛落，紅樹林里傳來重物碾過草木的悶響。一道青灰色身影撞斷數棵紅樹沖出，身高近丈，渾身覆蓋著由甲殼拼接的“鎧甲”，每塊甲殼上都刻著血色蓮花紋，雙手是兩把彎曲如鐮刀的骨刃，正是血蓮教用活人煉制的“蓮甲衛”。
蓮甲衛沒有五官，只有胸腔處開著個黑洞，里面跳動著一團黑色火焰，那是被煉化的修士金丹。它看到姬玄二人，黑洞里的火焰驟然暴漲，骨刃帶著破空聲劈來，沿途的紅樹林竟被它身上散出的魔氣直接碳化。
“筑基期修士的金丹煉制而成，卻有元嬰期的破壞力?！奔]劍格擋，驚鴻劍與骨刃碰撞的瞬間，竟被震得微微彎曲，“這些邪修瘋了，竟用活人煉這種東西！”
明槐序后退半步，指尖從藥簍里捻出幾粒“爆炎子”。這是西牛賀洲特產的靈果，遇魔氣會劇烈爆炸，威力堪比金丹修士的自爆。她屈指一彈，爆炎子精準地落在蓮甲衛的關節處——那里是甲殼拼接的縫隙，防御最弱。
“轟隆！”
幾聲炸響后，蓮甲衛的左臂關節被炸出缺口，黑色的粘稠液體從缺口涌出，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它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僅剩的右臂骨刃橫掃，逼得姬玄只能暫避鋒芒。
“它的核心在胸腔里的黑火！”明槐序喊道，同時從藥簍底部抽出一柄三寸短刃。短刃通體烏黑，看似是凡鐵所鑄，實則是用“鎖仙鏈”的碎片煉化而成，?？诵八睢?/p>
姬玄會意，驚鴻劍突然變招，劍光不再硬碰硬，而是如同游蛇般繞著蓮甲衛游走，不斷在它身上留下淺痕。蓮甲衛的動作本就遲滯，被劍光纏住后，更難鎖定目標，胸腔里的黑火開始焦躁地跳動。
“就是現在！”
姬玄猛地一劍挑向蓮甲衛的脖頸，逼得它仰頭躲閃。明槐序趁機欺身而上，短刃帶著微弱的銀光，精準地刺入它胸腔的黑洞。
“滋啦——”
短刃刺入的瞬間，黑火劇烈燃燒起來，發出凄厲的尖嘯。蓮甲衛的軀體開始顫抖，甲殼上的血色蓮花紋迅速褪色，露出下面原本屬于人類的皮膚。明槐序能感覺到短刃傳來的掙扎——那是被煉化修士的殘魂，正在最后的本能驅使下對抗魔氣。
“塵歸塵，土歸土?！彼吐暷盍司鋬艋曛洌倘猩系你y光暴漲。黑火終于熄滅，蓮甲衛的軀體轟然倒地，化作一堆灰白色的粉末，風一吹就散了。
粉末中，一粒晶瑩的珠子滾落到明槐序腳邊。那是修士的本命靈珠，雖被魔氣侵蝕得布滿裂紋，卻仍殘留著一絲純凈的靈力。
“是清虛觀的‘凝魂珠’?！奔炱痨`珠，指尖摩挲著上面的裂紋，“清虛觀三年前失蹤了一批弟子，看來是被血蓮教擄來煉制成了蓮甲衛?！?/p>
明槐序沉默著將短刃收回藥簍。她認得這種煉制手法——那是上古“血祭術”的變種，需要用修士的靈脈作為引信，當年墮仙就是用這招屠戮了半個仙班。血蓮教背后，一定有墮仙在指點。
“前面的魔氣更濃了?！彼t樹林深處，那里的天空已被黑霧籠罩，隱約能看到一片粉色的花海，“蓮池應該就在那里?！?/p>
兩人穿過紅樹林，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同時停住腳步。
那是一片占地千畝的池塘，池水卻是詭異的深紫色，水面漂浮著無數巨大的蓮葉，葉片邊緣泛著血紅色，每片葉子上都坐著一個盤膝而坐的修士，他們雙目緊閉，面色青紫，周身纏繞著黑色的絲線，絲線的另一端沒入池底，在水面形成密密麻麻的網。
而池塘中央，矗立著一朵高達十丈的血色蓮花，花瓣層層疊疊，每片花瓣上都刻著與羊皮卷上相同的印記。蓮花頂端托著一個青銅鼎，鼎口正源源不斷地涌出黑霧，與天空的黑霧融為一體，形成一個旋轉的漩渦——漩渦中心，隱約能看到界壁的裂痕正在擴大。
“他們在用修士的靈力喂養這朵血蓮?！奔穆曇魩е?，“那些修士還有氣息，是被下了‘鎖靈咒’，強行抽取靈力！”
明槐序的目光落在青銅鼎上。鼎身刻著的不是凡界陣法，而是魔界的“聚魔陣”，看來玄風道長沒說謊，他們真的要打開通往魔界的門。
“七月初七的子時，血蓮會完全綻放，那時聚魔陣的威力最強，剛好能與界壁裂痕共鳴?！彼嬎阒鴷r間，“還有六個時辰。”
就在這時，池塘對面傳來拍手聲。玄風道長從血色蓮花的陰影里走出，身后跟著十名黑袍邪修，每人手里都牽著一條鎖鏈，鎖鏈另一端鎖著個渾身是傷的修士——正是清虛觀的弟子。
“姬首席果然有本事，竟能闖到這里?！毙L道長的聲音比在臨安城時更加沙啞，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這位姑娘也來了，正好，讓你親眼看看，什么叫‘蓮開見魔’。”
“放開我派弟子！”姬玄怒喝，驚鴻劍指向玄風道長。
“放？當然可以?！毙L道長冷笑一聲，突然抬手按住身邊一名清虛觀弟子的頭頂。那弟子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迅速干癟下去，化作一道白光被吸入血色蓮花中。血色蓮花的花瓣抖了抖，顏色變得更加鮮艷。
“你！”姬玄目眥欲裂，就要沖過去，卻被明槐序拉住。
“別沖動，他在故意激怒你?！彼吐暤?，目光掃過那十名黑袍邪修，“他們腳下的陣法能吸收攻擊，硬闖只會白費力氣?！?/p>
玄風道長見姬玄沒動，也不意外，只是慢悠悠地說：“知道這些弟子為什么活著嗎？因為他們的靈根與界壁同源，最適合做‘蓮種’。等血蓮完全綻放，他們的靈根會與界壁裂痕融合，到時候……呵呵，凡界的靈氣會變成最好的養料，讓我魔界大軍盡情享用。”
“你做夢！”姬玄的靈力運轉到極致，驚鴻劍的光芒幾乎要刺破黑霧。
“是不是做夢，很快就知道了?！毙L道長拍了拍手，池塘周圍突然升起十二根石柱，石柱上刻滿了星紋，與他身上的星紋如出一轍，“這‘鎖界柱’是用你們修真界的星辰鐵打造的，專門克制靈修，姬首席，你覺得能破嗎？”
姬玄嘗試著發出一道劍氣，劍氣撞在石柱上，竟被星紋反彈回來，擦著他的肩頭飛過，斬落一片紅樹林。
“沒用的。”玄風道長笑得得意，“除非……有玄仙級的力量，否則誰也破不了這鎖界柱。”他特意加重“玄仙”二字，目光在明槐序身上打轉。
明槐序的指尖悄然握住輕塵劍的劍柄。她知道，玄風道長是在逼她暴露?？梢坏﹦佑眯芍?，雖然能救下這些弟子，卻會打草驚蛇——她能感覺到，血蓮教背后還有更強的存在在觀望。
就在這僵持的時刻，池塘左側的紅樹林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少女滾了出來，懷里抱著個藥箱，嘴里還喊著：“瀾安哥！你慢點！等等我??！”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梳著雙丫髻，臉上沾著泥污，看到池塘邊的景象，嚇得手里的藥箱都掉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是誰？在、在這里做什么？”
緊接著，一個青衣少年追了出來，看到眼前的陣仗，臉色驟變，立刻將少女護在身后，對著姬玄和明槐序拱手：“在下瀾安，這是舍妹初霽，路過此地采藥，不知各位在此，多有打擾，我們這就走！”
竟是初霽和瀾安。
姬玄一愣，認出他們是半月前在南瞻部洲救下的那對兄妹。當時瀾安為了給初霽找療傷的靈草，誤入低級秘境，還是他出手解的圍。
“快走！這里危險！”姬玄急聲道。
玄風道長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初霽：“這小姑娘的靈根……倒是純凈?！彼蝗惶郑坏篮陟F射向初霽，“正好缺個祭品，就用她來祭鼎吧！”
“小心！”瀾安猛地將初霽推開，自己卻被黑霧擊中肩膀。他悶哼一聲，肩膀迅速被黑氣侵蝕，露出森森白骨。
“瀾安哥！”初霽驚呼著想去扶他，卻被瀾安死死按住。
“別碰我……這東西有毒……”瀾安咬著牙，額頭上滲出冷汗，可目光卻死死盯著玄風道長，“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傷無辜？”
“無辜？”玄風道長嗤笑，“凡人生來就是我魔族的養料，談何無辜？”
“你說什么？！”瀾安的眼睛突然紅了，周身竟爆發出微弱的金光，黑氣被金光逼退了幾分。
明槐序瞳孔微縮。那不是普通的靈力，而是蘊含著一絲“浩然正氣”——這種氣息只有心懷大善、且靈根純凈到極致的人才能擁有，是魔氣的克星。
玄風道長顯然也沒料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貪婪：“竟有浩然正氣？好！太好了！用你的心頭血祭鼎，定能讓血蓮提前綻放！”
他身影一閃，竟直接沖向瀾安，骨爪抓向瀾安的胸口。
“住手！”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
姬玄的驚鴻劍如閃電般刺向玄風道長的后心，明槐序已將輕塵劍完全拔出，月華般的劍光帶著玄冰劍氣斬向他的爪尖，而初霽則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拼盡全力砸向玄風道長的頭。
“鐺！”
驚鴻劍與玄風道長的護體魔氣碰撞，發出金鐵交鳴之聲。輕塵劍的玄冰劍氣則瞬間凍結了他的骨爪，讓他的動作遲滯了一瞬。而那塊不起眼的石頭，竟在觸及魔氣的瞬間爆發出耀眼的白光——石頭里裹著的，是初霽隨身攜帶的“凈靈珠”，那是她小時候在神山腳下撿到的，據說能驅邪避穢。
“噗！”
三重攻擊同時落在玄風道長身上，他踉蹌后退，噴出一口黑血，看向初霽的目光充滿了怨毒：“又是一個礙事的！”
“你沒事吧？”明槐序扶住瀾安，指尖彈出一道清心露落在他傷口上。金光與清心露結合，黑氣迅速消退，露出完好的皮肉。
“多謝姑娘……”瀾安虛弱地笑了笑，看向初霽，“初霽，你沒事吧？”
“我沒事，瀾安哥你別說話了。”初霽哽咽著，從藥箱里翻出傷藥，笨拙地想給瀾安包扎。
姬玄趁機護在他們身前，對明槐序使了個眼色：“帶他們走，這里我頂著。”
“走不了了?！毙L道長擦掉嘴角的血，眼中的黑色血絲蔓延到臉頰，“今日你們誰也別想離開！”他猛地拍向地面，十二根鎖界柱上的星紋同時亮起，黑色的光幕將整個蓮池罩住，“血蓮即將成熟，正好讓你們都做它的養料！”
光幕落下的瞬間，血色蓮花突然劇烈晃動起來，花瓣層層張開，露出花心處一個黑洞——黑洞里隱約能看到無數魔影在咆哮，那是魔界的氣息。
界壁裂痕，正在被血蓮強行撕開。
“不好！它要提前開了！”姬玄臉色劇變，“明姑娘，想辦法毀掉青銅鼎！那是聚魔陣的陣眼！”
明槐序點頭，輕塵劍指向青銅鼎。可剛要動手，就被玄風道長纏住。他像是瘋了一樣，不顧自身傷勢，招招都帶著同歸于盡的架勢，顯然是要拖住她。
“姬首席！”明槐序被纏住，只能看向姬玄。
姬玄會意，轉身沖向池塘中央?？蓻]走幾步，就被十名黑袍邪修攔住。這些邪修竟同時引爆了金丹，化作十道黑色的火焰墻，擋住了他的去路。
“哈哈哈！沒人能阻止血蓮綻放！”玄風道長狂笑著，骨爪帶著毀滅的氣息抓向明槐序的咽喉。
明槐序側身避開，輕塵劍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月華，每一劍都精準地落在玄風道長的星紋處。她知道，不能再藏了。
“玄冰·破界！”
她低喝一聲，輕塵劍上的月華暴漲，化作一道冰龍，咆哮著撞向玄風道長。冰龍所過之處，黑霧凝結成冰，連空氣都仿佛被凍結。
“噗嗤！”
冰龍直接穿透了玄風道長的護體魔氣，將他釘在血色蓮花的花萼上。玄風道長低頭看著胸口的冰洞，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玄冰劍氣……你果然是……”
“是又如何？”明槐序走到他面前，劍尖抵著他的眉心，“說，誰派你來的？”
玄風道長突然笑了，笑得癲狂：“晚了……血蓮已經開了……你看……”
明槐序抬頭，只見血色蓮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完全展開，花心的黑洞驟然擴大，一只覆蓋著黑色鱗片的巨爪從黑洞里伸了出來，爪尖滴落的膿液將池水腐蝕出冒泡的深坑。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當作“蓮種”的修士，此刻竟緩緩睜開眼睛，瞳孔變成了純黑色，齊齊看向明槐序，嘴角勾起詭異的笑容。
“他們……被魔化了?！奔穆曇魩е^望。他剛剛突破火焰墻，卻看到了最不想見的一幕。
初霽嚇得捂住嘴，不敢出聲。瀾安擋在她身前，周身的金光忽明忽暗，顯然在與魔氣對抗。
明槐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她知道，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姬玄，帶他們去破壞鎖界柱！”她的聲音帶著玄仙的威壓，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用清虛觀的‘清心咒’，配合初霽的凈靈珠，能暫時壓制星紋！”
“那你呢？”姬玄問道。
“我去封界?！泵骰毙蛭站o輕塵劍，轉身看向那只從黑洞里伸出的巨爪，“在它完全出來之前?！?/p>
玄風道長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道：“你封不住的！‘他’已經醒了！百年前的債，該還了！”
明槐序的腳步頓了頓，隨即更快地沖向黑洞。
百年前的債？
她當然記得。
記得碎星之戰時，她親手斬落的那顆星辰，記得墮仙首領臨死前的詛咒，記得那些被魔氣吞噬的仙兵……
可現在，她沒時間回憶。
她舉起輕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