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閃爍，艾薩克正無所事事地躺在塔樓的監牢里，地上的白面包上有個黑乎乎的腳印，此外還撒著乳酪燉小牛肉、雞肉蔬菜沙拉和奶油紅菜湯。
他把晚餐丟了一地，倒不是在鬧絕食，單純因為味道不正宗——牛肉不夠嫩，奶油不夠香，白面包的面粉居然沒篩干凈，混著麩皮。
“該死的老科穆寧，竟造謠說黑山自治領衰弱不堪，忽悠我領兵進攻，陷我于這般田地！”
雖是自己的哥哥，但艾薩克對科穆寧大王早沒了感情，只有一個野心勃勃的男爵對其上級貴族的覬覦。
“本想趁勝利把這鬼地方劫掠一空，養足士兵就回國抄了老科穆寧的家，奪了他的鳥位。看來，政變得緩緩了。”
咚咚，鐵門響了，他沒應聲。
“失禮了。”
牢門打開，走進一個瘦小干癟、黝黑猥瑣的軍官，似乎還是領主親衛隊的隊長。
高大勇猛的北境武士，居然被這種南方瘦猴打敗。艾薩克氣不打一處來。
錢健恭敬地鞠躬行禮：“男爵閣下，職責所系，過去數日強留您在此，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老惡魔哼了一聲：“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高勇大人已簽發通行文書，馬車已準備就緒。”
艾薩克嘟囔著起身：“走吧，你帶路。”
“請稍等。”錢健向門外使了個眼色，只聽門外傳來金屬撞擊聲。
“你們想干什么？”艾薩克緊張地戒備著。
卻見衛兵捧著他的板甲和佩劍進來了，都重新上了油，保養得發亮。
錢健躬身說道：“若您穿布衣回去，會顯得我領招待不周。還請男爵閣下換上盔甲，以奮勇之姿榮歸故里。”
“切，還算識相。”老頭總算滿意了一回，手臂一伸：“愣著干啥？快給我換上！”
這套戰甲重近四十斤，但重量均勻分散在身體各處，所以這老頭能穿著它勉強走動。戴上全封閉頭盔，佩上精鋼寶劍，顯得威風凜凜。
親衛隊長深深鞠躬：“請隨我來。”
天黑了，塔樓沒有火把，一旁的城堡也沒有半點火光，四周一片漆黑陰森，只能聽見雨聲。
艾薩克走在黑蜮蜮的走廊上，卻是意氣風發：
等我回去，就把老科穆寧全家都殺了！竟害我如此狼狽！尤其那個長頭發侍女，一定把她舌頭拔出來，塞進眼窩里！
可走在狹窄的旋轉樓梯時，他只能小心地摸索前進，忍不住問：“侍從呢？一路上沒有侍從嗎？”
“有您的兩位貼身侍衛，他們正在馬廄等候您呢。”錢健的聲音從樓下很遠的地方傳來。
老頭好不容易摸到一樓，錢健朝遠處一指：“那兒就是馬廄，回欽察的馬車就在那兒。我們快走吧，跟著我！”
親衛隊長自顧自地沖進雨中，老頭無奈，只得跟上。
外面是滂沱大雨，沒有星光，伸手不見五指。艾薩克聽著雨點打在盔甲上，滴滴答答，忽感煩躁不安。
“喂，你！衛兵！黑皮子！”
他向黑暗叫道，但回答他的只有雨水落在大地的嘩嘩聲。
奇怪，那只瘦猴子消失了？
猛然間，漫天火焰照亮了庭院，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老頭睜不開眼。
“俘虜！俘虜逃跑了，他帶著武器！”亮光處傳來嘈雜的喊聲。
“不是！我不是俘虜，我已經被釋放了，是自由身！”艾薩克閉著眼，著急地大喊。
轟！
城堡餐廳，高氏兄弟站在黑暗中。
窗外的火光照亮了哥哥，顯出他滿臉的詫異和震怒；而弟弟站在背光位置，一臉漆黑，看不見表情。
“為了兩千金幣，你居然敢摻和魔族政斗……你失心瘋了嗎！這是要把自治領拖入深淵！”高勇的聲音憤怒中帶著顫抖。
高華冷冷地回答：“不論拿不拿錢，殺不殺他，我們都已卷入其中。
不殺艾薩克，放他回去而作亂失敗，科穆寧一族不會放過我們；作亂成功，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必然對我們兵刃相向。”
高勇無言以對，一咬牙，撂下高華沖下樓。
“讓開！”他粗暴地推開衛兵，站到火把陣正中。
艾薩克男爵仰面躺在地上，頭盔上半邊被炸飛，渾黃的眼睛驚恐地張著。鐵甲布滿了焦黑的凹坑，還插著幾根弩箭。
“那老頭死透了？”餐廳里，一個聲音問。
“是的，萊克爾王子，不，阿萊克修斯殿下。”高華回答。
“您對我的出現不驚訝？”
“您做事這么縝密，不出現我才驚訝。”
“哈哈，領主大人果然眼光毒辣。”萊克爾一笑：
“手段也很高明，偽造潛逃，給各方一個過得去的交代。雖然大家心知肚明，連北境的皇帝陛下也煩他，正愁沒理由動手。”
高華也笑了：“您叔叔可真不討喜啊。”
“愚蠢的野心，讓他在擋到了不該擋的路而不自知。”
“你們魔族太可怕了，我可不想知道太多秘密。自治領經不起折騰，別讓她卷入你們的政斗。”
“我只能盡量阻止，但未來就像滔滔黑山河，不是一兩個我能夠阻止的。黑山自治領位于神魔分水嶺，決定了她不可能超脫世外。”
“唉……”
萊克爾拍拍他的肩：
“域外勢力終究只會造成一些困擾，真正的毀滅力量來自內部。論心狠手辣，你們神族也不乏好手——
你最近攀上的家伙，很危險。好自為之。”
“與狼共舞。”
沒有回音，萊克爾走了。借著火光，能看到兩只惡蝠鬼直竄而起，逐漸變成兩個小點，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高華長嘆一口氣。他希望這只是一段小插曲，而不是重大危機的伏筆。
未來猶未可知，但迫在眉睫的危機已經解決。
有什么問題，是整整三千五百金幣擺平不了的呢！
第二天，城門大開，第一銀行盛大營業。
一位大媽氣勢洶洶地殺來：
“我要提前取款，就算本金受損也取。我的親戚都跑出來了，他們說銀行要倒了。”
“好的沒問題。”職員爽快地回答。
“你不用勸……你答應了？”
銀行不再像前幾日那樣，苦口婆心地挽留儲戶，而是態度超然，存取自由。
這樣豁達的態度，反倒給了儲戶信心。取款的隊伍逐漸縮短，又有領民愿意存錢了。
誰能想到，敞開金庫的底氣，竟來自一千雨中跋涉的戰俘，和一具埋在后山的尸體。
高華的財政，順利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