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千早倒了一杯熱茶來：“沈公子，你重傷未愈，又一夜奔波，如今疲累已極，正該好好歇歇才是。”說著將茶遞上來。

沈云飛忙伸手接了。他何嘗不想歇歇，可這會兒四大門派正四下搜尋他們的下落，距離澤州城這么近的田家村也非久留之地。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安葬師父，謀劃一條出路，確保諸人平安才行。

喝了茶，又坐在椅子上稍事休息，沈云飛的精神這才恢復了些。他忙與方紫凡、江平、許捷三人談起方定山的身后事。

其實也沒什么可談的，看眼下的形勢，一切只得從簡。四大門派還在搜山，太遠的地方不敢去，只好就近掩埋。為防四大門派的人挖墳尋寶，墳墓前連碑也不能立，只可象征性的種一兩株松柏了事。一代武林豪杰就這樣草草而去，想來也實在令人唏噓。

眾人依計埋葬了師父，各人在墳前磕了頭，說了些肺腑之言。

接下來就是討論何去何從的問題了。

眾人等著沈云飛拿主意。

白千千走上前道：“沈公子，事到如今，不如隨我回大燕吧。”她終于正式向他提出了這個建議。

去大燕？那自然好，一則形勢所迫，再則也是他內心所愿。若沒有方定山臨終時留下的那些話，去大燕就是不二選擇。可是如今，他還能隨她去嗎？

他是陳朝一字齊肩王沈君浩的兒子呀，普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離開南陳到北燕去，只有他，去不得。

世人誰不知道？二十二年前，沈君浩收復故土，率五十萬大軍踏平北境，鐵蹄到處，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十六年前，沈君浩不留余地、斬盡殺絕，殺死北燕太子白梓安，致使北燕險些亡國。自此后，燕人視沈君浩為洪水猛獸、國之大敵，恨不得生啖其肉、挖墳掘墓將其挫骨揚灰。

有道是父債子償，如今，他作為沈君浩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怎敢踏進北燕一步？當然，他的身世現在還是不傳之秘，他可以三緘其口、隱姓埋名，以解眼下燃眉之急。可是，他忍心這樣做嗎？

白千千雖未透露真實身份，但她來自北燕皇宮乃是不爭的事實。來自皇宮，就算不是金枝玉葉，也必定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北燕已故太子白梓安會是她什么人呢？如果她知道自己是沈君浩之子，還會這般真心誠意的邀請自己去大燕嗎？還會對自己情意纏綿、青睞有加嗎？而他，又怎么忍心蒙蔽她、欺騙她、利用她呢？

沈云飛沉吟著。

白千千見他猶豫不定，不解道：“沈公子，方總鏢頭已經不在了，鎮遠鏢局也散了，何況四大門派陰魂不散、來勢洶洶，你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就算為了方姑娘，你也該——”

“不，千千姑娘，你誤會了。”聽她提到方紫凡，沈云飛趕忙開口澄清：“此事與鏢局無關。實在是因為、因為——”

他躊躇起來，倒不是為了隱瞞白千千，只是顧忌到一旁的方紫凡。

若提起自己的身世，必要先談方定山參與伏擊沈君浩的事，然后他又夜闖將軍府偷盜、打傷自己、擄回家中。沈云飛知道，當年自己離開將軍府兩個月后，朝中忽然傳出純安長公主病逝的消息，焉知母親的死不是因為夫死子散、悲痛難當之故？如此算來，說沈家三口的生死衰亡全因方定山一人之故，恐怕也不為過。

一旦昔日純粹的養育恩情，摻雜上復雜的因果仇恨，就會改變他與方紫凡之間的關系，她會為此不安、慚愧，她會失去面對自己時的坦蕩與從容。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方定山不愿意看到的，否則，他就不會在臨終吐露實情時特意避開自己的女兒了。退一萬步說，這會兒小師妹剛剛失去疼她愛她的爹爹，也實在沒有能力再面對其他的變故了。

所以，沈云飛決定，在自己真正解開心結、方紫凡徹底走出陰霾之前，保守住這個秘密。

“不為鎮遠鏢局，那為什么呢？”白千千問。

“沒有什么，千千姑娘，鎮遠鏢局遭此大難，你幾次三番舍身相救，咱們感激不盡。承蒙你與雷大哥不嫌棄，愿意帶咱們同去大燕，那是再好不過了。師弟、師妹，你們說呢？”

“好，聽大師兄的！”江、許二人答應。

方紫凡也淚眼婆娑的點點頭。

白千千見大家都沒有異議，高興的莞爾一笑。

沈云飛便叫眾人分頭去收拾行囊。

白千千轉過身，剛要離開，卻聽沈云飛在背后道：“千千姑娘，嗯，我還有句話。”

白千千回過頭來聽著。

其他人見狀，也都停住腳步，不知他臨時想到了什么，還有哪些吩咐。

大家都留下來，沈云飛反倒不好意思開口了。

他紅著臉頓了頓，這才道：“昨日在明福客棧，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不盡不實、口不應心，請你，不要當真。”

哦，原來他說這個。昨日在明福客棧說的，還有哪些話呢？不就是他說“與小師妹自幼相伴、兩小無猜”的事嗎？那時他還說與方紫凡早有婚約，要生生世世與她在一起。

白千千會意，低頭淺淺一笑，道：“昨日的話嗎？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了？”

當然，不然她怎么會回來呢？

那時，她正在客房里坐著，心內一片空空如也，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雷旭推門進來了。

“公主，沈少俠呢？”

“他走了。”

“走了？”雷旭大惑不解：“那我們——”

“我們……”白千千喃喃的重復了一遍。是啊，我們該去哪兒呢？若不考慮鎮遠鏢局的事，那就是天下之大，任我傲游了。可不知為什么，她還是想回澤州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去看看呢？

白千千悶坐著不出聲，雷旭便也沒有急著說話。他原以為沈云飛醒來后，白千千鐵定要陪他回鎮遠鏢局的，可現在沈云飛居然獨自一個人走了。他不知道白千千和沈云飛之間發生了什么，雖然有些好奇，卻還是決心忍住不問。此時開口，萬一哪句話說多了，激起白千千的性子，那不是弄巧成拙嗎？反正即使在這里呆坐著，也總比回去冒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