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孩說興高采烈，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什么煩惱，后來柏鶴川才知道，其實就是這一天，宋清的父親因為車禍去世了。

“我姐姐可漂亮了，所以每次我媽讓我幫姐姐我都有理由拒絕。”

“什么理由？”柏鶴川被宋清的話題吸引，他在家里從來不會拒絕柏木木什么，即使對方提的要求很過分。

“我就問我媽：為什么你把美麗和智慧都交給我姐了？然后我媽就說不出話了。”宋清拿起一個花瓶對柏鶴川說：“這個花瓶好看吧，你喜歡吧，看到我姐你就會覺得這個花瓶根本不算什么！”孩子的比喻總是奇妙的，但是柏鶴川在看到花瓶的時候，卻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他輕輕扭過頭，不去看那個花瓶：“不喜歡。”

“嗯？”宋清愣住，手里花瓶非常漂亮，就是有些沉，“為什么，這個花瓶不好看嗎？”

柏鶴川看著宋清清澈的眼睛，緩緩的說：“因為我媽媽曾經想把這個花瓶塞進我的腸道里。”

他面前拿著花瓶的男孩愣住，滿眼的不可置信，然后說：“你媽媽瘋了吧！”

柏鶴川搖搖頭：“被這樣說她，只是我不夠好，所以她才會那樣子。”

男孩蹙眉，似乎不能理解柏鶴川的行為，然后擁抱住柏鶴川：“她沒有真的那樣對你吧……”

這個擁抱非常輕柔和溫暖，柏鶴川微微發愣，宋清的臉貼著他的臉，柏鶴川的身上很冷，但是宋清的身上是暖和。

“沒有。”柏鶴川說著，小心翼翼的貼著宋清的臉，其實是他自己跑了，所以孫瑩婭才沒有成功，那是柏鶴川第一次反抗孫瑩婭。

“那就好。”宋清松開柏鶴川，“下次如果再有這種事，你一定要跑啊，如果跑不掉，你就報警，警察叔叔會幫你的。”

柏鶴川點頭，忽然一個女人叫著宋清的名字，朝兩人走過來。

女人拉起宋清說著：“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我到處找你。”宋清顯得非常乖巧：“韓姐姐，我過來買了一個哈密瓜吃，味道可好吃了。”

“這小孩兒是誰？”女人忽然看著宋清問，宋清抱了抱柏鶴川說：“我朋友，他剛剛摔了一跤。”

女人的表情忽然變得心疼：“怎么穿這么點兒啊？”說著把兩個孩子拉到一個小房間，給柏鶴川找出自己的一件厚衣服，也不覺得柏鶴川身上的泥水臟，給柏鶴川披上了。

雖然超市開著暖氣，但是這件衣服披上來的時候，還是如同宋清的擁抱那樣溫暖。

韓姐姐給柏鶴川一杯熱水，超市有人在叫她，她轉身對兩個小家伙叮囑：“你們兩個先在這里玩一會兒，不可以亂跑哦。特別是你宋清，你媽媽待會兒就回來了！”韓姐姐說完，就先走了。

小屋子大概是韓姐姐在超市的休息室，雖然小，但是有張小床，柏鶴川正坐在小床上小口小口喝水，屋子里有不少書啊雜志啊什么的，不夠大多都是一些純文字的，忽然宋清找到找到一本滿篇滿篇都是畫的雜志，上面全是各種美麗的風景照，有一些小字，可惜宋清剛上一年級，還認不全。

“快看這個！”男孩把旅游雜志打開，坐到柏鶴川的身邊跟他分享，“這上面的地方都好漂亮啊！我要是能去這些地方就好了。”

“可以啊，”柏鶴川以前跟爺爺去旅游過，“等你長大了，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哇，那想要快點長大！我想去深市旅游，還想去北臧~”男孩的眼睛像是好奇的貓，亮晶晶的看著那張旅游雜志。

“為什么？”柏鶴川不解，旅游的話，難道不應該去一些漂亮的風景區嗎？深市是一座一線城市，大部分人都是去那座城市尋找工作的，而北臧則是在華國比較平困的北部，那里氣候惡劣，地廣人稀，沒人會去那里旅游。

“因為我姐姐就在深市讀書啊，我爸爸在北臧那邊工作。”宋清翻著旅游雜志，逐漸翻到最后一頁，上面不再是風景照片，而是一張華國的旅游地點標注，將華國所有4A級景區都標注出來了，看上面格外的多。

“好多啊，你快看，嘿，這名字可真稀奇，哈哈。”宋清說著，柏鶴川也看向那個地方，名字叫做簸箕河，他點點頭：“嗯，的確很有意思。”

“你以后長大了，想去這上面哪個地方玩兒啊？”男孩問。

柏鶴川看著上面繁如星海的名字，指向“云霧山”三個字。他爺爺帶他出去旅游的那一次，就是去的這個云霧山，那個時候他爬不動了，他爺爺就會背著他，只有他們兩個人，那個時候，是最安靜美好的時候，可惜他再也不可能跟爺爺一起去云霧山了。

“這個地方聽起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誒，我以后長大了，有機會也要去，說不定還可能會碰到你呢。”宋清認真看著那三個字，似乎要把它記下來，回去后好問問家里的大人，這三個字到底念什么。

接著宋清又提出疑問：“可是如果到時候，你長大了，我不認識你了怎么辦啊？”

柏鶴川看著男孩苦惱的臉，對這個世界變得麻木的心，忽然升起一絲對未來的期望，因為有個叫宋清的男孩，想要長大后跟他一起去云霧山。

“我以后長大了，樣子肯定會變的，那個時候的我頭發估計已經全白了，你肯定一眼就能看見我，如果到時候白頭發的人很多，你就記著我臉上有顆紅色的小痣。”柏鶴川對宋清說道，他不希望對方忘記他，或者以后遇見了卻不認識。

“真的欸，”宋清湊上來仔細看著柏鶴川顴骨上的那顆小痣，“你不說我都沒發現。”說著，還拿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

“宋清，你快去……”韓姐姐忽然去而復返，顯然是有急事找宋清，可是話到嘴邊卻有不知道怎么說出來，于是干脆拉著宋清往外走。

宋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的被韓姐姐拉走，柏鶴川忽然想到什么，就也跟上去了。果然，韓姐姐帶著宋清來到了醫院，緊急搶救室亮著搶救中的燈光，外面的走廊蹲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正是之前帶著宋清身邊的女人，應該是宋清的媽媽，那么現在搶救室的那個人，應該就是之前宋清身邊那個男人，也就是宋清的……爸爸。

蹲在走廊里面的女人看見男孩，撲上去抱住他，只是忍著沒有哭出聲。

“我們走吧，”韓姐姐對柏鶴川輕聲說道，“讓他們母子獨處一會兒吧。”

柏鶴川跟著韓姐姐走到醫院外面，韓姐姐邊走邊說著：“宋清那么可愛，他還這么小，宋雷就走了……清思姐一個人可怎么抗啊，她還有一個女兒，以后的日子——”韓姐姐居然停下，她大概意識到不合適在小孩子面前說這些。

柏鶴川默默聽著，他不知道父愛是什么，所以對宋清失去父親并沒有什么感覺，但是如果宋清的父親之于宋清，如同柏鶴川的爺爺之于柏鶴川的話，那么柏鶴川就能理解宋清的難過了。

“小朋友，你家住哪里啊？姐姐送你回家吧。”韓姐姐對柏鶴川說。

柏鶴川回頭看著一眼醫院，宋清還在里面陪他的媽媽。

韓姐姐剛出他舍不得宋清，于是說道：“別擔心，你以后還能來找宋清玩，他家住三江小區你知道吧。”

柏鶴川點點頭，宋清給他提到過，不過他回去后，可能就再也見不到。

柏鶴川被韓姐姐帶到公交站，他對韓姐姐說道：“韓姐姐，送我到這里就可以了。”

韓姐姐以為他家住在附近，但是還是說：“沒事，姐姐把你送到小區門口吧。”

柏鶴川指了指一條街的斜對面說：“我家就住在那里，不用麻煩韓姐姐了。”

這樣說著，好不容易才勸走韓姐姐，柏鶴川終于可以一個人獨處了，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現在雨已經停了，隱約好像有要放晴的意思。

他沒有家，總不能說他要去警察局吧？

柏鶴川看著不遠處的人行道和紅綠燈，那里的盲人提示音大概壞了，他看見那個紅綠燈閃爍了幾次，都沒有提示音響起。街道上已經有幾個人，車輛也逐漸增加，柏鶴川分不清紅綠燈，所以沒有動。

終于當他準備起身，直接闖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他。

“等一下！”身后響起男孩的聲音，柏鶴川停下，他回頭看見宋清跑過來，抱住他說：“我媽媽說，爸爸要出一趟遠差，很久才會回來……我好害怕那個感覺，所以我們以后做非常親密的朋友吧，那樣我就不會再害怕那種感覺了，好不好？”

柏鶴川感受著男孩溫柔的懷抱：“好。”

宋清松開他：“那你以后可不要把我給忘了啊！我記憶很差，學習也不好，以后說不定會忘了你……你不會怪我吧。”

柏鶴川搖頭：“不會，以后我看見你，肯定一眼就把你認出來。”

“那就這么說好了啊！”男孩說著，又拿出一把兒童傘遞給柏鶴川，“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下次下雨，不要再被淋到了，會生病的。”說完，男孩迅速跑開了，到了拐角處，還對柏鶴川搖手，說著長大以后再見。

柏鶴川看著那一點鮮艷的顏色，逐漸消失在灰暗的世界中，全身都流淌過名為宋清的溫暖熱流，他爺爺去世起，就沒有人再送過他禮物，也沒有人再擔心他會不會生病。

柏鶴川很想抓住那一點鮮艷的顏色，讓他的世界不那么灰暗，但是他沒有。

他本可以忍受現在的柏家，如果他不曾見過宋清。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