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像銀針般刺入青磚地面時，林晏正蹲在蘇氏古宅的后院，用毛刷小心清理一塊刻有狐紋的瓦當。她沖鋒衣的兜帽滑落，短發已被雨水打濕，黏在頸后像一團漆黑的水草。
“林博士，儀器又有反應了！“實習生小王舉著電磁場探測儀跑來，屏幕上的曲線劇烈波動，“就跟昨天一樣，一到申時就——“
林晏抬手示意他噤聲。她分明聽見瓦當下傳來細微的抓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磚縫里蠕動。當她的指尖觸到瓦當中央的狐眼浮雕時，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指骨竄上脊椎。
“收拾器材，明天再來。“林晏突然站起身。她沒告訴團隊的是，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在相同位置檢測到異常能量，而每次她獨自返回時，那些讀數就會歸零。
入夜后，林晏果然又回到了古宅。月光將殘破的月洞門照得像張開的獸口，她握緊胸前的青銅羅盤——這是祖父留下的遺物，據說能指認“不干凈的東西“。羅盤的磁針此刻正瘋狂旋轉，指向后院那口被封死的古井。
“你不該這時候來。“
男人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時，林晏的羅盤“咔“地裂開一道縫。她轉身看見月光下立著個穿青灰長衫的身影，那人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被雨水泡褪色的泥塑。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在暗處泛著淡金色的微光。
“我是這宅子的守夜人。“男人向前一步，林晏聞到他身上有股陳舊的檀香，混著鐵銹般的血腥氣。他的指甲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食指上戴著一枚生滿銅綠的狐首戒指。
林晏后退時踩到枯枝，清脆的斷裂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男人突然皺眉，一把拽住她手腕向后院拖去。他的手掌冰涼得不似活人，力道卻大得驚人。
“松手！“林晏去摸防狼噴霧，卻摸到背包側袋里的考古刷。就在這瞬間，她看見男人左耳垂缺了一角，傷口處飄出幾粒螢火蟲似的光點。
男人突然停步，將林晏推到廊柱后。順著他的目光，她看見后院古井的封石正在移動，井沿滲出粘稠的黑霧，霧中伸出數只枯枝般的手。
“閉眼。“男人捂住林晏口鼻的剎那，她感覺有冰冷的氣息順著耳道鉆入。再睜眼時，那些黑霧竟繞開了他們所在的位置，像避開無形的屏障。
直到寅時雞鳴，男人才松開手。林晏發現他的長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隱約透出脊椎位置一排朱砂色的符咒。
“你是...“林晏的嗓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蘇硯。“男人疲憊地靠在褪色的楹聯上，“民國七年生的守宅人。“他說這話時，楹聯上“忠孝傳家“的金漆突然剝落幾片。
林晏的考古學家本能立刻蘇醒：“這宅子據傳是明代蘇將軍的別院，但地方志記載他在嘉靖年間就...“
“被剜心而亡？“蘇硯輕笑，眼尾泛起病態的紅暈，“那你知道他為什么會被自己養的狐妖反噬嗎？“
晨光初現時，蘇硯的身影開始變淡。林晏注意到他腰間懸著把銅鑰匙，隨著天色漸亮，鑰匙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銹蝕。
“想要真相的話，明晚帶朱砂來。“蘇硯的聲音開始飄忽，“記住，要摻過雄雞血的。“
林晏伸手想抓住他衣袖，卻只撈到一縷帶著檀香味的霧氣。她低頭看裂開的羅盤，發現磁針死死指著蘇硯消失的位置，盤面上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古篆——分明是“狐契“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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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房的雄雞血朱砂比林晏想象中更難買。她在第五家店才找到符合要求的深紅色粉末，老板用黃紙包好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這玩意兒辟邪是好，可別拿來招邪。“
林晏的手指在紙包上收緊。背包里裂開的羅盤突然變得滾燙，隔著帆布灼燒她的后腰。她想起昨晚蘇硯消失前說的話——要摻過雄雞血的朱砂。這要求太具體，具體得不像是臨時編造的謊言。
古宅在暮色中比昨夜更加陰森。坍塌的圍墻缺口處爬滿暗紅色的地錦，像干涸的血跡。林晏剛跨過門檻，胸前的羅盤就劇烈震動起來。磁針瘋狂旋轉后突然停住，指向后院那株枯死的海棠樹。
“你遲了十三分鐘。“
蘇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林晏抬頭看見他蹲在斷裂的房梁上，青灰長衫的下擺垂落如鴉羽。月光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在地面投下淡藍色的影子。
“你怎么——“
“從你踏進巷口我就知道了。“蘇硯輕盈地躍下，落地時沒有一絲聲響。他頸側的血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你身上有我的印記。“
林晏下意識摸向昨晚被觸碰過的左腕。皮膚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圈極淡的狐形紋路，像用銀粉勾勒的刺青。
“這是什么東西？“她用力擦拭，紋路反而愈發清晰。
蘇硯沒有回答。他接過朱砂包，指甲突然暴長寸許，劃開自己的掌心。沒有血流出來，只有一縷縷銀色霧氣從傷口溢出。他將朱砂倒在霧氣上，粉末立刻凝結成血珠般的顆粒。
“手給我。“
林晏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冰涼的石碑。蘇硯的眼睛此刻完全變成了獸瞳，金色的豎瞳周圍環繞著血絲。他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在林晏掌心劃出同樣的傷口。
“你干什么！“
“契約需要活人血。“蘇硯將兩人的傷口貼合，朱砂顆粒突然燃燒起來，藍綠色的火苗順著交握的手腕盤旋而上。林晏的慘叫聲卡在喉嚨里——那火焰冰冷刺骨，像千萬根冰針扎進血管。
火焰熄滅時，后院的地面浮現出巨大的八卦陣圖。蘇硯背上的朱砂符咒亮如烙鐵，他痛苦地弓起身體，長衫滑落露出蒼白的后背。林晏倒吸一口冷氣——那些根本不是符咒，而是密密麻麻的陳舊鞭痕，每道傷痕里都嵌著發光的金線。
“看清楚了？“蘇硯喘著氣拉好衣服，“嘉靖三十七年，龍虎山第七代天師用捆仙索打的。“他指向陣圖中央，“現在站到離位上去。“
林晏的雙腿不受控制地移動。陣圖中央的泥土開始翻滾，一塊刻滿符文的青石板緩緩升起。石板下是幽深的甬道，腐敗的氣息夾雜著奇異的檀香撲面而來。
“下面有什么？“
“我的過去。“蘇硯的耳垂又開始飄散光點，“和你的未來。“
甬道比想象中漫長。林晏的手機燈光照出兩側墻上的壁畫，顏色鮮艷得不似歷經百年。第一幅畫著穿鎧甲的將軍在月下與九尾白狐對飲，第二幅則是將軍胸口插著匕首，狐妖從他張開的嘴里鉆入。
“這是...蘇將軍？“林晏停下腳步。畫中將軍的眉眼與蘇硯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蘇硯的指甲在壁畫上刮出刺耳聲響：“嘉靖三十五年，倭寇犯境。蘇明遠率三千將士死守臨海城，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欽差的一杯毒酒。“
他的聲音突然變成重疊的回響，仿佛有無數個聲音同時在甬道中低語。林晏的羅盤從背包里飛出，懸浮在第三幅壁畫前。畫中是狐妖完全占據將軍身體的場景，將軍的左耳垂缺了一角，正飄出與蘇硯傷口相同的光點。
“狐妖為什么幫他？“
“不是幫，是交易。“蘇硯的瞳孔縮成細線，“蘇明遠用肉身作容器，讓狐妖借他身份復仇。可惜他低估了妖物的貪婪...“
林晏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轉身。蘇硯不知何時已完全現出原形——雪白的狐耳從發間豎起，九條尾巴在身后舒展。最中間那條尾巴是半透明的，隱約可見其中流動的銀色物質。
“你就是那只狐妖。“林晏的聲音發顫，“蘇將軍的身體早就...“
“腐爛了。“蘇硯撫過自己蒼白的臉皮，“這張面皮是后來重畫的，手藝不太好，遇水就會脫落。“他說著將手指伸進左耳缺損處，扯下一片皮膚，露出下面森白的頭骨。
林晏的尖叫被突然坍塌的甬道打斷。無數黑霧從壁畫中涌出，凝聚成披甲士兵的模樣。他們手持銹蝕的刀劍，空洞的眼窩盯著蘇硯。
“陰兵借道...“蘇硯將林晏推向羅盤指引的方向，“跑！去最里面的石室！“
林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后的打斗聲越來越遠，最終她撞開一扇雕花木門，滾進一間圓形石室。墻上的夜明珠驟然亮起，照亮中央的青銅鏡臺。
鏡面映出的卻不是林晏的臉。那是個穿明代襦裙的少女，正在月下焚香禱告。她腰間佩戴的玉佩與林晏家傳羅盤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終于想起來了？“蘇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不知何時已擺脫陰兵，半邊臉還保持著骷髏狀態，“萬歷八年中秋，你在鏡前發誓說轉世輪回也會找到我。“
林晏頭痛欲裂。破碎的畫面在腦中閃回——香爐、血書、刺入胸口的金簪。她跪倒在地，發梢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
“不對...那不是我...“
“當然不是。“蘇硯突然暴怒，九條尾巴將石室抽打得碎石飛濺，“你是第七個！前面六個要么瘋要么死，沒有一個能承受記憶復蘇！“他掐住林晏的脖子按向銅鏡，“看清楚！那個蠢女人用魂飛魄散換你我的詛咒，現在該你還債了！“
銅鏡突然裂開，無數銀針從裂縫中射出。蘇硯用身體擋住林晏，三根銀針扎入他透明的尾巴。他發出凄厲的狐嘯，整座石室開始崩塌。
“鑰匙...“蘇硯的氣息迅速衰弱，“用銅鑰匙...開鏡臺...“
林晏摸向他腰間。那把銹蝕的鑰匙此刻滾燙如火炭，插入鏡臺鎖孔的瞬間，整面銅鏡化為齏粉。藏在鏡后的是一具蜷縮的干尸，穿著與壁畫中相同的鎧甲，胸口插著柄鑲羅盤紋玉的匕首。
“現在你明白了吧？“蘇硯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溫柔。他握住林晏的手帶向匕首，“三百年來，只有林家人的血能拔除這把鎮魂刃。“
林晏的指尖剛觸到匕首，干尸突然睜開了眼睛。那是雙與蘇硯一模一樣的金色豎瞳。
“小心！“蘇硯猛地推開林晏。干尸的利爪貫穿他的胸膛，掏出一團跳動的銀色火焰——那是狐妖的內丹。
石室在震蕩中徹底崩塌。林晏最后看到的，是蘇硯用殘存的尾巴將她推出甬道，而干尸正將內丹往自己空洞的胸腔里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