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靜安寺一片靜謐、祥和。

禪房內，一妙齡少女，手執黑子，殺得對面的僧人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慧原大師，該你了。”李予初落下一字，看著棋盤上早已勝負分明的局勢，硬生生給白子留了一線生機，可僅僅只有一線，但凡白子有殺破重圍的趨勢，瞬間又被堵死，就像是貓逗老鼠，不肯一口咬死，非要慢慢玩兒。

“施主好棋藝，老衲慚愧。”

慧原方丈認輸。

“素聞靜安寺的慧原方丈有兩處旁人不及的本事，一是棋，二是批命，怎么，原來是謬傳？”

李予初笑，手上的三兩顆棋子一顆一顆落進棋盒，上好的墨玉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施主棋藝不俗，后生可畏，老衲不敵，見笑了，阿彌陀佛。”

“方丈謬贊。深夜到訪，其實，是想方丈替小女子批命，白日人多，想見方丈的人數不勝數，故而深夜叨擾，望海涵。”

李予初一顆一顆收拾棋子，放進棋盒子里。

“這……”慧原方丈面露難色，似是嘆了口氣。

“是不能批，還是不能說？”李予初手上一停，頓了頓，“亦或是不會批？”

“施主，休要妄言！”

“妄言？方丈不是已經批過了？說小女子命格不好，怎么，現下又是何故，竟不能直言？”

李予初撿完黑子，盡數丟進棋盒里，嘩啦一聲，格外響亮。

“天機不可泄露，施主莫要強求，萬事皆有緣法，正所謂蘭因絮果。”

慧原方丈輕捻佛珠，閉目端坐。

“也是，蘭因絮果，不知前些日子死在寺中的僧人，是種了什么因，才結了那樣的果？”

李予初瞧見慧原的手一頓，又很快恢復如初，輕笑。

“慧原方丈可替他們批過命？可也是命格不好？”

“青燈古佛相伴，遠離紅塵俗世，如此這般，還是得了那樣的果，方丈以為，何解？”

慧原方丈默不作聲，依舊置若罔聞。

李予初也不甚在意，自顧自說下去。

“方丈可給自己批過命？哦，忘了，是不能給自己批的，就像是‘醫者不自醫’，小女子嘴快了，方丈見諒。”

李予初嘴上說著望見諒，神色上卻沒有半分顯露，分明是客氣話。

月明星疏，樹影高斜。

半晌。

慧原方丈終于睜開了眼睛，嘆了口氣，“施主何苦為難老衲，夜已深，施主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不必，靜安寺又不止我一個女子，且，我是香客，住廂房，又不住密道。”

李予初不以為意，擺了擺手。

慧原方丈聞言卻是一怔，手上的佛珠串瞬間散落，滾遠……

“國寺，受萬家香火，供上百神佛，佑一國安寧。方丈以為，如今的靜安寺，配得上哪一樣？”

李予初起身，撿起腳下的一顆佛珠，放在手心，在燈火下端詳，已經包漿了的菩提子，似乎在發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方丈既心系天下，怎么連這一方小寺都安頓不好呢？”

李予初放下那顆菩提子，放在慧原前面。

“蘭因絮果，自己種的因，結什么樣的果，不都是得自己咽？”

“枉死之人，才需要沉冤；該死之人，應該是揭露……”

“人的命，只有在自己手里，諸事才有因果輪回，若是一開始就有了命格，又談何蘭因絮果？”

慧原方丈身子一僵，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苦心隱瞞包庇的不堪，被暴露在青天白日里，無所遁形。

“一如方丈所言，凡事皆有緣法，順勢而為，即可。方丈好生休養，改日，小女子再來討教一二。”李予初徑直過去，開門，臨出門前，回頭看了慧原方丈一眼，兀自走了。

李予初走后，前一刻還正襟危坐的方丈，此刻已經坐不穩了，顫抖著手去撿一粒粒菩提子，好不容易要撿完了，又有幾顆滾落，周而復始……

一如現下的靜安寺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