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將我輕輕地放開,我們都沉默了,我不敢看他,因為每當看到他像霧一樣被打散時,我會難以抑制地心痛。試想一下,有一個明明可以清晰地觸摸到的人,但卻像是在一個不清醒的夢里相遇,你知道他是誰,但你也清楚這都不是真的。
我拉著他的手,我的手變得冰涼,他的手變得炙熱,是一種干燥的熱,我低著頭說到:“好像我才是虛無的那個呢,你看你,還擁有一雙溫暖的手。”小希沒有說話,只是將我抓的更緊,我又接著說到:“你怎么了?你不笑了我甚至都看不清楚你的模樣,就算是拼命地睜著眼睛也看不清楚,想象也想象不來,就像消失了一樣。”我看向他,我很困惑,我很想擺脫這種感覺,我急切地需要一個答案。他楞了一下,看著我,接著露出了他的笑容,那么真實、安穩,就像冰層慢慢地融化了,露出了蔚藍色的河水和里面的魚。一切都明朗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我猜你現在看得清楚我了吧。”他輕輕地說道,微風流過他的牙齒,仿佛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他清澈的眼眸里有一片湖在波動。
我們走得很慢,遠處的河流聲越來越清晰,我激動地加快了步子,小希在身后,不緊不慢。不久,便看到那條湍急的河流,那座吊橋,以及通往那座吊橋的小路。河流蜿蜒盤曲在一座座山巒之間,最后轉身去向一座山的深處,再沒回頭,河水便沒有再順著村子流動下去。
我們通過那條小路,看著前面那條奔騰的水流,它仿佛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我不知該怎么形容這種吸引,只能說,就像是情人,當你望向他時,你覺得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美的。
可是奶奶很怕水,然而我不知道原因,或許是天生如此,她注視著電視機上的湍急的河水,都會嚇得轉過身去,再緩慢地坐下來。她說她最怕這樣的水了,看到這樣的水,她甚至會感到頭暈……
我們來到了吊橋上,它儼然一副飽經風霜、年久失修的模樣。橋上的鐵鏈已經銹跡斑斑,水流大的都沖到了吊橋的橋板上,一遍一遍地拍打,吊橋搖搖欲墜,幾塊橋板已經碎了,還有幾塊懸掛在旁邊的鎖鏈上。我們仿佛站在水面上,我望著滾滾而來的水,就像一個敞開了心扉的情人,吸引著我不斷靠近,我把身體往下壓,可以感受到河流帶來的急促的風,在這個溫暖的春日里顯得冷峻。這風帶走了一部分空氣,使得我的呼吸更有了一種迷失的感覺。接著,小希從背后抓住了我,“再往下就掉進去了。”他說,我趕緊往后挪了挪身子,“這個妖精,它勾引我呢……”,我有些恍惚,我被嚇到了,我連游泳都不會。
水流奔騰而過,沒有緩和的意思,在每一個拐角處都撞出巨大的水浪,山腳下沖出幽深的河道,石頭各個都光禿禿的,失去了棱角,服帖地在一旁接受水流的淘洗。這里水聲嘈雜,卻絲毫不會令人煩悶,只有壯觀的場景、壯觀的聲音,淹沒兩個心心相惜的、相愛的人。
我們準備離開吊橋了,在較長時間的晃蕩下,我的腳底已經有點飄飄然。忽然,一群人沿著小路跑來,看模樣應該是當地人,他們穿著簡單的居家服。他們大聲呵斥,讓我們從吊橋上下來,說這個吊橋已經很久沒有維修了,十分危險,他們怒氣沖沖,似乎覺得我們太過胡作非為了,我和小希連聲道歉,尷尬地從人群中跑了出去,小希拉著我的手,我們有一種成功逃脫包圍的竊喜,頭也沒敢回,沿著小路跑了回去。
今天已經充滿了驚喜,我和小希決定把看海留給未來,我們沒有再繼續上路,搭乘上了歸途的列車。
車窗外已布滿暮色,幾朵橙紅色的云朵掛在夕陽的邊上,天空淡淡的色彩像是一個屏幕,落日是微粒撞擊出的光明,緩慢地走向夜晚。我和小希的影子出現在了車窗上面,我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又看到了一個孤獨的倒影,淚水聚集成一粒水珠,毫無征兆的滾落,預示著美好一天的完結。
“你知道嗎,我奶奶最愛看這樣的晚霞,就是現在這樣的,安靜的,轉瞬即逝的,就像我的過去……但是,她又最怕那樣的水流,那么……洶涌,急促,如果我奶奶在,她肯定不會讓我去吊橋玩兒的。現在,我可以……”我望著窗外,無奈地笑了,或許是因為我的眼睛沒有那么靈動,它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紐扣一般,我很疑惑,那個影子究竟是不是我的。
小希沒有說話,他的影子望著我的影子,他還是靜靜地笑著,眼里多了幾滴晶瑩的淚,或許哭泣對于他來說很難堪,畢竟他是如此快樂的一個人,他始終沒有落下淚來。我轉身,看見他微微的笑容,眼神穿過車窗看的很遠,透過他眼睛里的淚水,我看到了他放大的虹膜,有著寶石般的光澤和質地,像是他的另一個眼睛,里面裝著全部的我,哪怕他現在看的不是我,我也明白。一縷金色散在他的側臉上,臉上的絨毛清晰可見,高挺的鼻梁好像曾有過蝴蝶在上面棲息,他濃密的睫毛顏色淺淡,浸在光里,成了銀色,每次眨眼,都煽動起周圍的塵埃,它們為他起落、為他浮沉,就像我一樣,為他沉醉……
我驚訝地看著他,這個人是如此的真實,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發梢的柔軟,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的過去:一個干凈的男孩、一個美麗的家庭、一個優秀的學業、一段動人的愛情……我甚至能握住他的手,放在我的懷里;我甚至可以摟著他、吻他;甚至可以在他的懷里,訴說我的悲喜;甚至可以開著“永遠也不要分離”的玩笑;甚至可以互道“我愛你”。他難道不是一個真實的愛人嗎?
“小希?”我輕聲呼喚,“嗯。”他的聲音很輕,有些迷離,我輕蔑地笑了,果然是虛無縹緲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