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十九年。

上林苑里的馬場里，一身玄色勁裝的少年駕馬挽弓，箭離弦飛出，正中那端的靶心，那是十五歲的祁淵。祁淵眸中閃過一絲滿足，忽而聽見遠遠的一聲，皇兄——

他轉(zhuǎn)身，看見祁璟拿著水壺朝他揮了揮手，笑著跑過來。他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看著更加惹人喜歡。

在宮里，除了父皇母后，祁淵是最疼弟弟祁璟的。

從前父親在城樓上告訴他，皇兒，你看著這大衍的山河，記著，有一天它會屬于你，你是朕的兒子，大衍的太子，你不能做膽怯懦弱的君王，你要擔(dān)起大衍的千秋基業(yè)，保護好你的母后和弟弟。

在那時尚且年幼的祁淵心里，只有他更加強大，才能讓弟弟一世無憂。

皇兄，歇會兒。

祁淵接過祁璟遞來的水喝了幾口，同他一起坐下。

祁璟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對他說，哥，明天二姐生辰。

祁淵點了點頭，姐姐早知會過他們。

哥，明日宮里應(yīng)該會來很多人吧，到時……

祁璟貼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

出宮？！

哥你小聲點！

若父皇知道我們擅自出宮，定會失望的。

哥，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不讓父皇母后知道。怎么樣？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祁淵在父皇母后眼里向來是最安靜聽話的孩子，但他知道自己并非生性如此，只是……他不想讓任何人失望，如果必須有一個人要承擔(dān)這副沉重的擔(dān)子，他希望是自己而不是祁璟。可是他何嘗不想看看宮外的大好河山？春日他躺在樹下看燕子從宮墻外飛進來，落在枝頭，停留片刻，復(fù)又飛走，他想如果自己是燕子……如果自己是燕子，就能出去看看，隨便何處，只要是春天能去到的地方。

……我去。

次日，宮里一早便開始忙碌了起來，陛下為了二公主的生辰宴請了各個世家貴族，樂師們照著譜子排練了無數(shù)遍，御膳房的宮人開始挑選宮外送進來的新鮮食材為晚宴做準(zhǔn)備。

這方皇后寢宮里，兩兄弟卻在鬼鬼祟祟忙著準(zhǔn)備晚上溜出宮的衣服。

到了晚宴的時候，趁著人都在大殿，祁淵和祁璟避開守衛(wèi)從偏門溜了出去，走在大衍繁華的街道上，穿著便服的二人仿若只是尋常大家的少爺，趁著熱鬧出來閑逛。

哥，原來宮外還有這樣的景象。

是啊，祁淵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販們吆喝著，婦人在各色攤子前停留，小孩吵著要吃冰糖葫蘆，還有為少女簪花的男子和那些少女們臉上嬌羞的紅暈，那都是他們不曾見過的世俗帶著煙火氣卻又誘人的景色。

但祁淵明白，他不能留戀，亦不敢留戀，他怕他的心就此跌入這軟紅十丈，便再也找不回來。

身邊的祁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祁淵穿梭在人流中到處找他，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時候，祁璟正站在一個攤子前。

那大概是祁璟第一次和除了母親姐姐之外的女子說話。

他看中了那攤子賣的珠花，今日剛好是二姐生日，買了回去送給她也不錯，想必二姐也喜歡這些宮外的小玩意兒。

他想著想著伸手去拿，卻碰到了一抹溫潤，抬頭看時，那溫潤的主人也正在看他。

借著街邊的燈籠細(xì)碎的橘色的光，他看見她烏黑的眸子，那里面似乎是盛著點點星光，不然為什么那樣明亮，他一時愣住，卻看見她對著他淺淺地笑，后來過了很久，他也不能描述那日她的笑，只是覺得看見了初春的時候梨花輕輕綻放的樣子，一點一點，在他心窩里漾開。

小公子也看上了這珠花？買回去是要送給心上人？

祁璟一瞬間回過神來，竟不知為何有些慌亂，不……不是，我沒有心上人，我想送給我阿秭……今日是她生日……

原來是送給姐姐的，女孩買下珠花，又遞到祁璟手里，也當(dāng)我給你姐姐的祝福啦。

他拿著珠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他想問問她的名字，可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又如何，一瞬恍惚，他想到那高高的宮墻，忙碌且井井有條的宮人，佛堂里拈珠念佛的母后，還有，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男人，他的父王，他笑了笑，他如何敢，奢求一朵梨花。

阿璟。

祁淵的聲音把他從飄忽的思緒中喚了回來。

哥……你看，給二姐的珠花。他轉(zhuǎn)身，對祁淵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