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孟卿，是在初春的時候，陛下怕皇后因祁淵之事心頭郁結，準了各家女眷們進宮賞花，陪陪皇后聊以解悶。

她那日穿的是淺青色的衣裙，罩著薄紗大袖，像是剛抽條的柳芽，嬌嫩惹喜。

母后今日氣色不錯。祁璟在皇后身邊哄了幾句，皇后被逗得眉開眼笑。

坐在旁的孟卿遠遠看著，也掩著嘴偷笑。

用過了膳，宮人在御花園中擺了些茶點。春日里的太陽不刺眼，暖融融地，照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孟卿向來不愛熱鬧，自個兒尋了處僻靜的亭子歇著，不多時竟沉沉睡去。醒來看見身前站著的那人，險些懷疑是花了眼。

殿下。

你醒了。

祁璟轉過身，對她笑了笑。

孟卿要起身行禮，卻被祁璟制止。

你我熟識，私下便不必如此了。

孟卿似是想到了什么，從袖中拿出一物遞給他。祁璟接過，是個香囊，面上繡著點點海棠。

祁淵殿下的事……我怕殿下傷心，便想著寬慰寬慰殿下，可您天之驕子，又怎會缺什么，只能親手繡了這個香囊，里面的藥草我專門挑選過，有安神的功效。

祁璟看著海棠花細密的針腳，笑道，你可知，送給男子香囊意味著什么？

孟卿愣了愣忙說，不……民女不敢高攀太子殿下，只是……

他看著她慌亂的模樣，好了，我又沒怪罪你，怕什么，香囊我收下了，謝謝你。

日影層層疊疊照在她臉上，她膚如白瓷，瑩白通透，煞是好看，聽聞祁璟的道謝，那嘴角才綻放淺淺的一絲笑意。看在祁璟眼里，恰如當年偷偷溜出宮那晚遇見她的光景，她對他莞爾一笑。

他看得癡迷，只想現在便吻住她的嘴角，叫這梨花，年年春日只開給他看。

午后閑暇，陛下親自來御花園陪皇后賞花。席間喚了樂師來解悶，皇后道宮里的曲子聽來聽去早已膩味了，有人言孟氏女彈得一手好琵琶，陛下便叫了孟卿上前來。

孟卿祖籍在大衍南地的煙水，此地亭臺樓閣傍水而建，夏日里十里荷花，有漁舟穿行而過，船頭時常有渡娘哼唱煙水的小調，別有一番風味。后來孟大人做了官，孟氏這才舉家遷到都城淮殷。

孟卿抱了琵琶彈了段煙水小調，纖纖素手在弦上撥弄，祁璟看在眼里，就恰似在撥弄他心底那根弦。她抬眸時眼波流轉，低眉時模樣嬌羞，祁璟未到過煙水，只是他想，哪怕是那夏日里的十里荷花也要在美人的回眸間被堪堪比下去。

陛下似是對這小調甚是喜歡，自那之后，常常召了孟卿進宮來彈奏。宮墻之內最是是非多，有人道孟卿這是得了圣寵，一朝便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也有人道孟氏本就才藝卓絕，樣貌甚佳，被陛下看中是遲早的事。

這些流言在傳入祁璟耳中時，他只覺腦中忽然失去了頭緒，連窗外明艷的桃花也變成了灰敗的顏色。

孟卿她不能進宮。他腦子里只剩下這句話。

再次見到她是在宮道里，她迎面走過來，額角的花鈿在宮燈照耀下閃爍著明滅的光。

她懷抱著琵琶向他作了個禮，不知是不是那花鈿刺痛了他的眼睛，祁璟像瘋了一般拉住她的胳膊一路狂奔，直到一處僻靜的水榭方才停下來。

孟卿被嚇得失了顏色，只是低頭喘著氣。

祁璟忽地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似乎要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血。

殿下……孟卿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卿，我不能再等了，我喜歡你……少時見你那第一面，我就再沒忘過了，那日在宮宴上，你竟沒認出我，你不知我當時有多難過……還有你每次去東宮，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時常跑到東宮去找兄長，只是為了能見到你……阿卿……

懷中人并未說話，只安靜地任由他抱著。

阿卿，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我現在就去向父皇請婚……

孟卿輕輕推開他，殿下……幼時那對珠花，是我無心之舉，后來宮宴時隔多年，我早已忘了殿下的模樣，聞染還在的時候，我怕她深宮孤寂，才時常去看她，若是讓殿下困擾了，我愿意受罰。

她還是那樣輕輕開口，卻讓他如臨霹靂。

那……那你送我的香囊又算什么？

聞染走了我傷心欲絕，我想殿下失了兄長定和我一樣痛苦，殿下平素待我極好，我無非是想幫幫殿下……

祁璟兀自笑起來，阿卿，你騙我對不對？沒關系……你不說也沒關系……本宮是太子，本宮想娶誰就娶誰，我現在就去跟父皇要你……

他說著轉身就走。

殿下，這天下的女人都是天子的，他想要誰不可以？

祁璟怔住，她說的對，他不過是東宮太子，這江山不屬于他。

只是，背對著她的祁璟，永遠也看不見她說這話時眼角溢出的一點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