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窈回宮的前天晚上,孟卿來祁璟院中道別。
祁璟在案前執筆畫著什么,看見孟卿,只叫她到身邊來。孟卿也沒有多言,靜靜走到他身邊。那在案上鋪陳開來的紙上,她的樣貌一點一點落入眼底。
那大概是多年前的東宮。院中的梨花開的熱鬧,白得像大片大片的雪花,被他渲染在紙上,似乎盛開了一紙的明艷。而那梨花下的少女,垂首執卷,靜默得似乎也是其中一朵。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發梢落了點點零碎的花瓣。
想到你的時候我便會畫上兩筆,這些年過去了,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描摹你當年的樣子,這畫總歸是完工了。他說。
孟卿嘆了口氣。少時初見殿下的時候,我的視線撞進那樣一雙眸子,心想那便是被上天眷顧的人的模樣嗎?后來以為此生再不可能見到那個給姐姐買珠花的少年,沒想到在宮宴上見到了殿下。聞染之前總與我說,嫁給太子淵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或許那也是我的福分,才能與殿下常常相見。可是殿下,我從來不曾奢求過什么。
祁璟著了魔般伸手撫上她的眉眼,順著輪廓慢慢描摹著,而后手指被他溫熱的唇代替,順著她的眼角一路蜿蜒到丹唇。
滾燙順著她的臉頰流到脖頸,她想再一次推開他,可確突然在那一瞬失去力氣,放棄抵抗。
搖曳的燈火不知何時被風吹滅,她早已淪陷在那軟紅十丈,只剩下滿室的曖昧與旖旎。
過了今晚,殿下便忘了我吧,你我終歸是殊途,孟卿早已放下。
祁璟回宮的時候已是一個月之后。東宮的事情早就等他處理多時了,每晚都忙到深夜。宮中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很少過問,衍帝病倒的消息傳到東宮的時候他才放下手里的案牘。
祁璟被衍帝叫了過去,這個為了大衍操勞了一生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須發花白,只有那一雙眼睛依然清明,透著帝王的凌厲。他坐在窗前,笑著說,你我父子二人也有些時日不曾手談了,今日便陪我來一局。
他沒有說朕,而只是像個普通的父親同自己的兒子談笑。
棋盤上,黑棋殺氣騰騰,不多時便將白棋堵上死路。
你似乎心神不寧。衍帝道。
祁璟將指間方才拈起的一子復又放入棋盒中。太醫說您病的很重。
你永遠不該因為任何原因讓別人把你逼到絕境。他似乎沒聽見祁璟的話自顧自說道。
父皇……
你要記住,凡事都可為你所用,但也都可以成為困住你的局,唯一能破除它的,只有你手中的子。只有你自己不為任何掣肘,才可騰挪其中。
那依父皇看,白子應當如何?
你若舍棄一子,局勢自然得到扭轉。你該善用你的每一枚棋子,但若舍棄此子能讓你絕處逢生,棄子便不再是棄子,而是你局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兒臣……受教了。
今日就到這兒吧,天色不早了,也該是時候去麝月宮了。
麝月宮,是……怡妃處?
今早怡妃宣了太醫,太醫來稟報說她不是身體抱恙,是喜脈。今日得了閑,朕去看看她。
回東宮的路上,祁璟仍是心緒不寧,下棋時,父皇分明話中有話,是在教他帝王之道,莫非父皇知道自己的身體……還有孟卿她……
只是他不曾想到,衍帝的身體比他想象地衰敗地更快。
臨走之前,祁璟被他叫到榻前。他看著榻上的男人,卻只能沉默不言。這些年父皇對他的教導早就變成了他們父子二人無須多言的默契,從父皇手里接過這社稷才是他希望看見的九五之尊的模樣。
皇兒,你哥哥他……這些年還好嗎?衍帝突然開口問道。
祁璟腦中突然一片空白,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卻釋然了,是啊,有什么瞞得住這個精明的帝王。原來他不是做得天衣無縫,不過是得到了父皇的默許卻不自知。
他應該很好吧。當年的事,您不生氣嗎……
當年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生氣過,可是這一生,我也有不少愧對你們兄弟二人的地方……若這是淵兒希望的結果,就隨他去吧……還有你們的母后,她走之后,我常常會夢到她,我知道是她想我了,我這便要去見她了。
璟兒,我把大衍交給你了。
大衍,文景三十七年,帝崩,太子璟繼承大統,太子妃賀窈封皇后,追封靜仁皇后為靜仁德太后,改年號為昭陽,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