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后背很單薄,她一直很瘦,這段時間,更是瘦了不少。
宋楚揚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一下。
安靜中,他思考著有些話要怎么告訴她。
手機里是付莉莉給他發的那些心意,關于她的,她不知道那些事,準確來說,沒有人想讓她知道。
但,現在……
“簡溪,現在可以聽我講個故事嗎?”
“講個故事?”
他要講故事?而且還是現在?
簡溪有些不明所以,不解地看著他。
宋楚揚就這樣站在她面前,就在剛才,他才知道她過去所承受的那些,說不心疼是假,更多的是告訴自己,這個人值得擁有最好的一切。
所以,如果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只能給她幸福。
他知道,這是一條漫長之路。
可,無論多漫長,他都要去走。
這個女人,從很小開始,就是一個人。
一個人過了這些年,現在該有一個人為了她,帶給她幸福。
他希望這個人會是自己,所以他想要解開她的心結。
是啊,不該記住的恨會消耗一個人的內心,隱藏的恨意遲早有一天會成為傷人傷己的利刃。
他不想看到這些發生在她身上,所以想讓她放下。
付莉莉說,她的父親雖然不是好父親,卻是一名優秀的醫生,即便當初做錯了選擇,但他一直在彌補。
現在,他躺在病床上,可能熬不過。
如果,她不能選擇原諒,也許最后無法原諒的只剩下自己。
宋楚揚垂眸,醞釀了許久,才決定好要怎么說。
然而,他還沒開口,就聽到簡溪的聲音。
她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很在意這一次的疫情嗎?”
所有的在意,其實都是曾經所經歷的無奈,經歷了那一年的SARS,讓她格外在意與此相關的疫情。
當初,魏舒寧住院的時候,她就懷疑是一種冠狀病毒,所以才會拿出試劑進行檢測,沒想到的是醫院的檢測儀器并未檢測出來。
后來,陸續收治了類似的病人,魏舒寧再次住院,她隱約意識到可能真的爆發了病毒。
那時候,她就格外注意防治。
病毒的危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雖然沒有發現是否具有傳染性,可是為了避免大面積的爆發,所以她建議加強防護。
不管怎么說,小心一點,對誰都好。
直到確定了此次病毒具有傳染性,這才完全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時候,整個樂城都陷入可能大面積爆發的危機。
人多的地方,傳染性越大,最好的爆發就是進行隔離。
后來,醫院里的人數越來越多,病床越來越緊張。
因為一開始注意防護,他們醫院并未一開始就出現醫護人員感染,也不存在交叉感染。
宋楚揚很清楚,這些都是她的功勞。
現在,聽她提起,才意識到她在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
“那一年的SARS,我七歲,對病毒的認知,也是從那一年開始,第一次我知道一種病會導致大面積的感染,并且會造成死亡,可是因為年齡小,很多專業名詞并不認識,對危險的認知也不夠,我的媽媽是一名醫生,成為當時專家組的成員,任務就是在市里排查疑似病例,那時她幾乎不回家。”
當時,她會聽到公共事件,還有群體事件這樣的說法。
那時,她并不明白,只記得因為家里沒有人,所以沒辦法回家,老師待她極好,知道她家里的情況,干脆將她帶回自己家里。
每天,都從電視上的新聞里了解感染情況。
她記得,整個國內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
嚴重的時候,學校放假,只能待在家里。
學校里,一有學生發燒或者咳嗽,就會立刻進行消毒。
然后,又是放假。
那幾個月,幾乎在學校里的時間可以用十根手指計數。
沒辦法上課,見不到家人,那時候手機通訊工具還不普遍,很難相互聯系。
經濟條件好一點的,家里才有部座機。
老師家里一般沒有,為了和媽媽通話,她執意回家,因為家里有電話。
然而,她一個孩子留在家里,什么都不會,一連幾天也沒等來電話。
最后,竟然學會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
等到媽媽打來電話時,聲音總是懨懨的。
直到這一次,她才知道。
因為病人太多,所以醫護人員太辛苦了,一個人要負責很多病人,簡直讓人崩潰。
現在,她所承受的,曾經她的媽媽也承受過。
其實,都一樣。
有的病人病情發展太快,哪怕他們用盡手段,也沒辦法挽救生命,總是很自責,覺得自己還能再努力。
再不就是防護服缺乏,口罩用完了……
最后,更是因為感染人數實在太多,從醫多年都沒遇見這么多的病人。
最終,因為操勞和艱辛,導致抵抗力下降,她的媽媽感染了。
接到電話時,簡溪哭了,那一晚,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找到通訊錄,打電話給同樣是醫生的父親。
然而,身為醫生,父親同樣很忙碌,壓根就沒有接到她的電話。
最后,她只能跑到醫院,她雖然沒怎么見過父親,卻一直都知道父親是名很厲害的醫生,一定有辦法救媽媽。
小小的年紀,她就這樣堅信。
可父親實在太忙了,見到她的時候,只說了一句,“你怎么來了?”
年少的簡溪哇哇大哭,“爸爸,他們說媽媽感染了,你一定要救救媽媽啊。”
妻子感染后,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去看過,卻沒有停留太久,作為一名醫生,他要對病人負責,哪怕妻子現在也是一名病人。
旁邊的護士催促,“主任,九床的病人不行了。”
她的父親捏了捏她的臉,“你先回去,我會去看看你媽媽,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她還有話要說,她想見見媽媽。
可是,沒等她開口,父親就匆匆忙忙走進病房。
她不想回家,就四處去找媽媽。
她跟著醫護人員找到病房區,一個一個看過去,找到媽媽時,就看到那張蒼白的臉,接著儀器上的數字不斷跳動著。
她拼命的喊,“快來人啊,救救我媽媽!”
醫護人員匆忙趕過來,將她媽媽團團圍住。
她就站在門外,看著醫生們搖搖頭,更看著媽媽閉上眼睛。
后來,她將媽媽的離開,都歸結于父親身上。
她認為是父親沒有救媽媽,所以她才會去世。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沒有原諒他,更是離開他,不想再見到他。
高三那一年,她選擇出國。
其實,以她的成績,可以考一所很好的大學,可因為媽媽的事,她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所以選擇出國。
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就這樣過了好些年。
回到樂城時,對于過往她都沒有遺忘。
再一次見到他時,猶如陌生人一般,明明看出來他的身體狀況,卻裝作不知。
這些年,她親身經歷了許多事,直到作為一名醫生,面對家人的時候,難免會因為病人,沒有辦法顧及。
可她仍舊無法原諒,她一直認為只有父親去看看媽媽,也許她就不會死。
因為無法原諒,所以她從未聯系過他,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孤兒,無父無母。
其實啊,她還有一個父親,是別人眼中優秀的醫生,厲害的專家。
可,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簡溪回憶起這段過往,眼睛酸澀不已。
現在,這個男人病了,和那一年媽媽的情況一樣,因為工作而感染。
她不知道他會怎么想,是否會想起自己的妻子,當年同樣因為工作感染了SARS,沒有活下來。
他應該早就忘記了吧?簡溪心里這樣想。
又想,也許他壓根就不會覺得當年的事自己做錯了。
在其他病人和妻子之間,他選擇了前者,并且,連妻子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簡溪不知道當他得知自己妻子去世時,是什么感覺,會不會難過,又或者自責。
那一天,她一直留在醫院,想進去看媽媽,卻沒有辦法,只能在門外透過窗戶看清里面的的人。
簡溪抿了抿嘴唇,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
她不知道媽媽感染后會想什么,會不會怪罪自己的丈夫,從她感染到病危,才三天的時間,他一次都沒露面。
這些年,她每次想到這一點,就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