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揚聽她說起這些,心中劃過一絲異樣,從小到大,他的家庭和諧美滿,家人之間相處融洽,也沒出現大的波折,完全不知道遇到這種事,會如何。
只是,當他聽到因為SARS,毀了一個家庭,也讓她難過了十幾年,就覺得不是滋味。
他多想,那時候就認識她。
如果認識,就能陪伴她走過那段痛苦時期。
最后,不免意識到,其實他們相差六歲,根本就不可能會遇見。
簡溪抬起頭來,輕聲說了句,“我不知道現在該怎么面對他,也許我該放下,就像那些人告訴我的,可是……”她始終做不到。
宋楚揚愣了愣,將她擁入懷里,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放不下就不要為難自己,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話,他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的難過。”
這一天,簡溪像是忽然回到那一年,眼淚止不住的流淌,“我沒有見到媽媽最后一面,那時,我只知道,媽媽不在了,我就再也沒有家人了?!?/p>
從她記事起,就只有媽媽陪伴在她身邊,至于父親,她幾乎很少見到。
年紀尚小誰對她好,就一直記著那個人。
至于父親,她沒有多少印象。
那時,也不像別人說的那般,覺得他是個多厲害的醫生,只知道他很忙,忙到常年見不到人。
哪怕,妻子生病,到最后的葬禮,他都沒有出現。
所以,簡溪一直埋怨他。
如果,當時,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去看一眼媽媽,也許,到現在她都會原諒。
不,也許一開始就不會埋怨。
而后,等SARS過去后,他才回來。
那時,他看到的只是自己妻子的遺照,還有冷冰冰的家。
此后,簡溪離開了家,改了名字,跟從母姓。
她說,“你不是我父親,我只有一個母親?,F在她死了,我就是孤兒了。”
她不知道聽到這話時,他是什么感覺,會怎么想?
她從未想過其實他也是一個人了,徹徹底底的一個人。
簡溪一直以為他后來會再娶,青年喪妻,爾后漫長的一生,總要找個人陪伴。
可他沒有,他一直就在醫院,成為更加出色的醫生,最后退休。
簡溪哭得聲音沙啞,張著嘴,“我總是嫌他不顧家,他回來時,我媽已經去世兩個月,哪是我想,他根本不配為人夫為人父,所以我改了名,甚至離開家?!?/p>
宋楚揚拍著她的后背,“小小的年紀,遇到親人離世,不開心,有脾氣很正常,我想他能理解,甚至自責后悔過,也許,這些年他同樣對你懷有愧疚?!?/p>
簡溪身子一僵,許久之后才說,“他真的會愧疚嗎?”
她從未想過,只覺得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反而可能會覺得家人的不理解,明明那是他的職責,最后反倒成了過錯。
宋楚揚溫聲道,“付醫生說,你被蝙蝠咬的那一次,能夠迅速被找到,甚至接受治療,是因為他?!?/p>
簡溪徹底愣住了。
她從未想過他知道這件事,并且救了她。
那一年,為了研究SARS病毒,她穿梭了大半個世界,就是為了找到真正的病毒宿主,最后來到偏遠的一個山村。
原本,只是抱著僥幸心理,畢竟已經穿梭了大半個世界,都沒有找到真正吻合的蝙蝠。
因為聽說那個村子有蝙蝠出沒,所以才一個人前往。
那時,國內的專家同樣在研究這個病毒,并且他們也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兩方在這里相遇。
她記得當時情況危機,山洞里很黑,為了不打擾到里面的蝙蝠,他們不敢使用照明工具,只有額前不算明亮的探照燈。
抓蝙蝠的時候,不知道誰不小心驚動了它們,所有人小心避開,打算下次再進來一趟。但簡溪擔心這一次后,想要找到這種蝙蝠會很困難,并未跟著他們退出去,最后她終于抓到一只蝙蝠,但同時也被蝙蝠咬了。
之后的事,她并不清楚。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只聽說有人跑進去找她,所以才讓她救回來一條命。
現在,突然告訴她,是他救了她。
簡溪覺得不是這個世界太玄幻了,就是她產生了幻覺。
……
這段時間,感染人數始終不斷增加,醫院里人滿為患,哪怕分離出一部分病人出去,也沒有緩解分毫。
后來,不得已,只能再次增加幾所膠囊醫院。
簡溪一天都在搶救病人,手術都進行了八九臺,早已累得不行。
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聽說他的情況不太好。
簡溪抽了時間去看他,去的時候,他悠悠轉醒,精神說不上好,卻能勉強認清人。
但其實,他看了她許久,沒想到她會來看他。
簡溪看了一眼最近的情況,調整了滴液的速度,然后看向他,“現在覺得如何?”
他躺在床上,另一只手動了動,“溪溪,你來了!”
他以為哪怕是死,她都不會來見他一面,畢竟她有多恨他,他很清楚。
他也知道,哪怕沒有感染,他也時日無多。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想以前的事,那時候他那么年輕,總覺得還有很多時間,最后忽略了家人,妻子去世,女兒斷絕關系。
他不是不自責,不悔恨,可……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自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只是可能會抽出時間多陪伴妻子和孩子。
簡溪點了點頭,“我來看看你,看樣子情況還好?!?/p>
他彎了彎唇,其實比哭起來還要難看,“嗯,我覺得還不錯,能看到你,真是開心啊?!?/p>
話一出,他張了張嘴,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簡溪看著他,“你的情況不算太嚴重,一定會好起來的,你還會回到自己的崗位上?!?/p>
男人躺在病床上,并未出聲。
他也是醫生,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他的情況不太好,現在也不過是勉強支撐著。
可是,能支撐多久,他也不知道。
不過,能見到她,能和她說說話,他已經很滿足。
“溪溪,我知道你恨我,這些年你都沒有回來,不過沒事,我留下了遺囑,從你母親去世,我就立了遺囑?!?/p>
他說得很緩慢,一句話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完成。
“你……還可以活很久,沒必要……”
簡溪突然不知道怎么開口,她能感覺得到他知道自己的情況,但他一點不擔心。
是不是,到這一步,他覺得是解脫?
她不明白他的想法,也不清楚該怎么和他交流。
畢竟,已經過了十幾年,分離了十幾年,什么都淡了。
“這些年,我留下了很多,也許是出于對你的愧疚吧,哪怕你不承認,我也該為你準備,以后你要嫁人的,我得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這樣婆家那邊才不會輕看你,哪怕你一個人,日子也能輕松些。”
他自顧自的說著,像是思考了許久。
“你……沒有再娶?”簡溪猶疑著開口。
其實,她都知道,他沒有再娶,始終是一個人,還住在那套房子里。
“溪溪啊,你是我女兒,我唯一的女兒,你母親是我最愛的人,我們從大學就認識,后來畢業了,一參加工作就結婚,一年后有了你,當時,我和你母親很開心,我們一直想要個女兒,所以你的到來,是我們最好的禮物,后來我忙起來,沒走參與你的成長,全都靠你母親,你母親將你的成長記錄下來?!?/p>
這些年,他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那些,只有七年不到的時間,卻讓他看了十幾年。
他一直遺憾,沒有參與她的成長。
好在,她很優秀,比她母親還優秀。
他想,她母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