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賓館雅致的咖啡廳里,面對著第一次見面的被厲方杰叫做哥的男士,靜默的氣氛和面前未曾體驗過的現磨咖啡令小禾拘束不安,不僅手腳無處安放,連目光投向哪里都不自然。
厲方耀覺察出面前女孩有些尷尬,于是嘗試著打破沉默。
“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小禾臉刷的紅了,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我跟他認識不久,前些天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厲方杰,以前是個球星?!毙『填D了頓補充說,“現在我還知道國家男足隊長是他哥哥?!?/p>
厲方耀呷了一口咖啡,如同回憶一般介紹起自己的弟弟。
“厲方杰年少成名,17歲便同日本天才內田南翔一道被譽為亞洲最耀眼的新星,19歲已經留洋海外,加入歐洲豪門火山俱樂部。同為足球運動員,又是親兄弟,我很嫉妒他的天賦和父親對他的寵愛,但是那時候,我更以他為榮。不過,誰也沒有料到,在日本人內田南翔混得風生水起的今天,厲方杰卻迅速隕落……假如不是他告訴你,你會相信他今年只有23歲嗎,曾經還是一個天才足球運動員?”
厲方耀沉重地嘆息一聲,將目光投向弟弟和母親那一座。
聽了厲方耀的講述,小禾原本就很凝重的心情更加沉重,像被一塊巨石壓著胸口。雖然沒有親身體驗過,但是那種從巔峰極速墜落的落差,她想想都覺得可怕。她也把目光挪向鄰座,看到厲方杰跟他母親還那樣繃著,不說話。
厲方杰不斷把咖啡杯拿起放下,假裝享用著,其實只是用來掩飾內心的不寧靜。
終于,曾婉忍無可忍,先開了口:“三年了,你沒有一句話要對媽媽說嗎?”
“對不起?!眳柗浇艽怪^,費了很大力氣吐出三個字。
曾婉把厲方杰的身份證放在桌上,推到他的跟前。
“厲方杰,該回家了!”
厲方杰端詳著自己的身份證上的照片,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久違了。他把證件收起來,揣進褲兜里。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不能離開這里?!眳柗浇茑洁斓?,“如果可以,借我一些錢,以后一定還給你。”
曾婉沒有回應,她很生氣,既因為他不肯跟自己回家,也因為剛見面他就開口要錢。這三年,她無數次揣測兒子的慘樣,正如她眼前見到的這般,但她從來沒有設想過兒子墮落成認錢不認人的混蛋。
母親的沉默讓厲方杰自尊心很受傷。17歲以后,他從沒有向父母要過一分錢,今天開這個口已經很難堪,結果還遭遇母親的沉默,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他站起身,準備逃走。
“厲方杰!”曾婉顧不得形象,沖著兒子的背影痛苦地吼了一聲,然后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滑落一地。
瞬間,咖啡廳的人都把目光投向這一對母子。
厲方杰回頭,安慰母親說:“回去吧,等我回來,這次不會太久?!?/p>
再回頭時,厲方杰注意到哥哥厲方耀已經杵在眼前,兄弟兩人四目相對。
“讓……”那個“開”字還沒有說出口,突然眼前一黑,厲方杰被打翻在地,下意識薅下一張桌布,連帶著咖啡杯乒乒乓乓摔個粉碎。
咖啡廳的女人們被此情此景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
從賓館出來,厲方杰雙手插在褲兜里,走在小禾前頭。他吃了哥哥一記重拳,現在鼻孔里還塞著紙巾,白色襯衫行沾滿血漬。
“你媽媽很辛苦,你為什么不回家?”小禾覺得厲方杰對待自己的母親太殘忍了,假如她也有這樣一個媽媽,怎么忍心看她操心流淚呢?
“因為老戴嗎?”她繼續追問。
厲方杰沉默不語,心情不好,不想說話。
“你回家吧,老戴有我和亮子就夠了。再說,雖說一個華陽一個卓雄,但其實距離不過一兩百里地,你隨時可以回來看望老戴。”
厲方杰突然停下來,瞪著小禾。
“別逞能,靠志氣就能生活下去嗎?你也別自以為是了,我不回去有我自己的理由,才不是為了老戴,我跟他非親非故……”
“那是為什么?”
“你管得著嗎?”
厲方杰加快腳步,小禾緊緊追著。
“說說看嘛!”她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我還沒有想好怎么面對我爸。”不得已,厲方杰說出了自己隱藏心底的苦衷。
老戴不在的日子,夜變得特別漫長。夜空深邃,繁星耀眼。三個人都沒有一絲睡意,盡管亮子勞碌了一天,早已疲憊不堪。
小禾正在洗厲方杰沾滿血漬的白襯衫,一邊使勁地搓著,一邊埋怨:“那真是你親哥?真舍得下手!”
厲方杰坐在矮凳上,仰望著星空,笑出兩個鼻音,說道:“這樣子已經很給面子,算是手下留情了。假如動真格的,他哪會動手,直接下腳?!?/p>
小禾被嚇得一哆嗦,就他哥哥那體格,加上足球運動員的身份,倘若一腳下去,鬼知道厲方杰現在躺在哪里。她不明白,手足兄弟間哪來那么大的火氣。
“你爸爸是個什么樣的人?”
厲方杰想了想,一句話總結,告訴小禾:“一位出色的教練,一個視足球為生命的人?!?/p>
“你害怕面對你的爸爸,會不會都是你假想出來的障礙呢?也許事情根本不像你想象那般糟糕。可能回家以后,他只是撫摸著你的腦袋,一邊安慰一邊把這件事翻篇。因為你那個揍你的哥哥告訴我,你爸爸特別寵你……你別告訴我,他說的都是謊話?!?/p>
“也許有這么一回事?!毖哉Z間,厲方杰有些感慨,有些惆悵,“但那是以前,在我越來越接近他的足球夢想的時候……”
小禾把費好大功夫才洗干凈的白襯衣晾起來。
“快看,流星!”
亮子興奮地喊起來。
厲方杰和小禾不約而同抬頭凝望星空,目光追逐著那道璀璨的轉瞬即逝的軌跡,是希望,是消逝,還是祈禱……三個人靜默著,深深陷入各自的思緒。